后山的雾总比别处浓,尤其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大人们说那雾里藏着东西,不让我们这些半大孩子靠近。可我和柱子、丫蛋总觉得,那是大人们怕我们上山掏鸟窝、采野果编出来的瞎话。
那年我十岁,柱子比我大一岁,丫蛋是我们仨里最小的,才八岁。那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柱子从家里偷摸揣了三个窝窝头,说要去后山深处的“一线天”探险。据说那儿有块巨石,像被斧子劈开似的,中间能容一个人走,站在底下往上看,天就只剩一条线。
我们仨约好在村头老槐树下碰面,趁着大人午休,溜着墙根往后山跑。春末的山草刚没过脚踝,野蔷薇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上沾着露水,空气里全是甜丝丝的味道。一开始大家还有说有笑,柱子挥舞着根木棍当“开路先锋”,丫蛋把采来的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
可越往山里走,树就越密,阳光被枝叶筛成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地上晃悠。不知什么时候起,雾气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慢慢漫了上来,白乎乎的,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柱子的声音有点发虚:“咋起雾了?”丫蛋往我身后缩了缩,小声说:“我娘说,雾大的时候不能在山上待着。”
我强装镇定,捡起块石头扔出去,石头在雾里撞在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回音慢悠悠地荡回来。“怕啥,”我拍了拍丫蛋的肩膀,“咱们找到一线天就回去。”
雾越来越浓,能见度最多不过三五步远。周围的树影变得影影绰绰,像一个个站着的人。柱子突然停住脚,指着斜前方:“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人?”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雾里隐约有个红乎乎的东西,蹲在一棵老松树底下。离得远,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那抹红特别鲜艳,在灰白的雾气里格外扎眼。“山里哪来的人?”我皱着眉,“别是猎户吧?”
丫蛋突然“呀”了一声,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凉:“是、是红鞋子……”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我奶奶说,她小时候见过,后山有个穿红鞋子的女鬼,专抓小孩……”
柱子也慌了,咽了口唾沫:“你看错了吧?哪有什么红鞋子……”话没说完,那红乎乎的东西动了一下,像是站起来了。这次我们看得清楚些,那东西很矮,最多到我们胸口,穿着件红布褂子,底下露出一双红绣鞋,鞋面上好像还绣着花。
它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雾气绕着它转,像是裹着层纱。周围静得可怕,连鸟叫虫鸣都没了,只有我们仨的喘气声,粗重得像风箱。
“跑!”柱子突然喊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跑。我拽着丫蛋紧随其后,她吓得腿都软了,几乎是被我拖着跑。身后好像有脚步声跟着,很轻,“啪嗒、啪嗒”,像是光着脚踩在湿泥上。
丫蛋哭喊着:“她跟过来了!她的鞋子……红鞋子!”我回头瞥了一眼,那抹红在雾里不远不近地跟着,速度不快,可怎么也甩不掉。它始终背对着我们,看不见脸,只有那件红布褂子在雾气里飘来飘去。
我们慌不择路,被树枝绊倒了好几次。我的膝盖磕在石头上,火辣辣地疼,柱子的胳膊被酸枣刺划了道血口子,丫蛋的花环早就掉了,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跑着跑着,前面突然出现一道陡坡,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
“没路了!”柱子急得直跺脚。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股潮湿的土腥味里,好像还多了点淡淡的脂粉香,甜得发腻。我心里一横,拉着丫蛋就往陡坡下跳:“从这儿下去!”
灌木丛刮得我们脸上、手上全是血痕,我们连滚带爬地往下冲,直到重重摔在一片平地上。雾气好像淡了些,能看到远处的村庄轮廓了。我喘着粗气回头看,坡上的雾气里,那抹红静静地站在崖边,还是背对着我们。这次我看清了,它的头发很长,乌黑乌黑的,垂到腰上。
“快、快回家!”丫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边只剩最后一点橘红色的光,山里的风变得凉飕飕的,吹在身上像小刀子割。
快到村口时,撞见了来找我们的大人。我爹看见我,气得抄起手里的树枝就要打,可看到我们满身是伤、脸色惨白的样子,手又停住了,只是一个劲地骂:“小兔崽子!谁让你们往深山里跑的!”
回到家,我发了场高烧,迷迷糊糊总看见那双红鞋子,在雾气里一步一步地跟着我。丫蛋比我更严重,躺在床上说胡话,一直喊“别抓我”。柱子他娘请了村里的老神婆来,神婆围着丫蛋跳了半天,烧了些黄纸,又在她额头点了点黑狗血,念叨了些听不懂的话。
过了三天,我们仨才缓过来。大人们问我们在山上看到了什么,我们不敢说,只说迷了路,摔了跤。但从那以后,没人再提去后山探险的事。柱子把那根当“开路先锋”的木棍劈了当柴烧,丫蛋再也不采野蔷薇了,看见红色的东西就躲。
后来有一次,我跟爷爷说起那天的雾和红鞋子,爷爷吧嗒着旱烟袋,沉默了半天。“那不是鬼,”他缓缓地说,“是几十年前,有个城里来的女学生,穿着红褂子、红鞋子,到山里写生,遇上山洪,没跑出来。尸体是在一线天那边找到的,手里还攥着支画笔。”
他磕了磕烟袋锅:“山里潮气重,有些念想重的人,死后魂魄就跟雾缠在一块儿了。她不是要抓你们,许是在山里太孤单,见着孩子,想跟你们说说话呢。”
我没说话,只是想起那天在雾里闻到的淡淡脂粉香。或许爷爷说得对,她不是恶鬼,只是个困在山里的可怜人。可直到现在,我每次回老家,看到后山升起的雾气,心里还是会发紧,总觉得那雾气里,有个穿红鞋子的身影,静静地站着,望着远方。
而那抹红,成了我们仨心照不宣,却永远铭刻于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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