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吴王府的书房内灯火未熄。慕容垂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立于那巨大的舆图之前。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手指在代表东海郡及其周边地形、城池、水系的标记上缓缓移动,脑海中已推演了数种针对陆昶的进军方略。
或可遣精兵奇袭其沿海盐场,断其重要财源;或可收买其境内失意豪强,里应外合;或可效仿其疑兵之计,声东击西,调动其兵力,寻隙而破……以他慕容垂之能,纵然陆昶凭借地利民心固守,他亦有七八分把握,能在战场上找到破绽,给予其重创。
然而,每当一个看似可行的计划在脑中成型,随之而来的并非破敌的兴奋,而是一股冰冷的寒意,以及一张温婉而担忧的面容——大段氏。
他慕容垂可以运筹帷幄,可以亲冒矢石,可以承受战场上的明枪暗箭。但他无法承受的,是远在邺城的王府,因他的“功高震主”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皇兄慕容儁的猜忌,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大段氏,便是这利剑之下,最柔软、也最致命的牵绊。
他清楚地记得,多年前一次他征战归来,立下大功,朝野赞誉。然而回府后,却见大段氏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细问之下才知,他不在期间,宫中曾数次“赏赐”丰厚,实则暗含监视与警示,府外亦多了一些不明身份的耳目。自那以后,他便深知,他每立一功,每多一分威望,在这邺城之中,他的王妃便要替他多承受一分来自皇权的无形压力与潜在的危险。
“王爷……”轻柔的呼唤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
慕容垂转过身,见大段氏不知何时已来到书房门口,手中捧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她并未走近打扰,只是站在灯影阑珊处,目光温柔而坚定地望着他。
“夜深露重,王爷莫要着凉。”她走上前,将披风轻轻披在慕容垂肩上,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慕容垂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轻微颤抖。他心中一痛,知道自己的凝重神色,终究是让她担忧了。
“夫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若……若我向陛下请命,出征东海,你……”
“妾身会在府中,日日为王爷祈福,盼王爷旗开得胜,平安凯旋。”大段氏立刻接口,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出征。但她微微收紧的手指,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慕容垂凝视着她的眼睛,那清澈的眸子里,有担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与支持。她知道他的抱负,知道他的才能被压抑的痛苦,所以她从不阻拦,只会默默守候。
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成了慕容垂最大的软肋,也成了他在这权力漩涡中最重要的锚点。他纵有万般智计,可倾覆一郡,可算计强敌,却唯独不愿,也不敢,将眼前这个将他视作一切的女子,置于那九五至尊的猜忌怒火之下。
他猛地将大段氏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那坚毅冷峻的面容上,罕见地流露出深沉的痛楚与无力。
“我不会去的。”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坚定,“至少,现在不会。”
为了她,他宁愿继续蛰伏,宁愿忍受这壮志难酬的憋屈,宁愿眼睁睁看着陆昶在东海坐大。与可能失去她的风险相比,什么军功荣耀,什么扫平边患,都显得无足轻重。
大段氏依偎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却略显急促的心跳,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她伸出双臂,回抱住他结实的腰身,轻声道:“妾身不怕。只要王爷安好,妾身便无所畏惧。”
可她越是这样说,慕容垂心中的枷锁便越重。他不再言语,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书房内烛火摇曳,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幅沉重而温情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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