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昶于东海郡悄然揭开身世之谜,初窥道法门径之际,北燕都城邺城的皇宫深处,一场关乎国运与东海郡未来的暗流正在涌动。
金殿之上,炭火驱散了北地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慕容氏兄弟之间的那层无形隔阂。皇帝慕容儁高踞龙椅,面色沉郁,手中捏着青州刺史慕容厉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详述了进攻东海郡如何受挫于坚城壁垒,又如何被陆昶的疑兵之计所退,字里行间虽极力掩饰,仍透出损兵折将的狼狈。
“废物!”慕容儁将战报狠狠掷于御阶之下,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区区一个边郡,一群乌合之众,竟让朕折损数千兵马,颜面何存!慕容厉无能,致使天威受损!”
殿内侍立的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在此刻触怒皇帝。然而,一个沉稳的声音却打破了沉寂。
“陛下息怒。”
出声的正是太原王慕容恪。他越众而出,躬身施礼,神色平静无波。“青州之败,慕容厉刺史确有过失,轻敌冒进,战术僵化,当受责罚。然,陛下,此战亦让我大燕看清了一件事。”
“何事?”慕容儁冷眼看向自己这位能力卓绝、忠心亦无可挑剔的四弟。
“那东海郡守陆昶,绝非寻常之辈。”慕容恪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睿智,“观其御敌之策,先以坚壁清野、坞堡联防固其根本,挫我锐气;再以奇兵疑阵,攻心为上,乱我军心。其政,能聚流民,兴百工,开学堂,短短时日便将一片废墟经营得铁桶一般,民心归附。此等人物,已非寻常边将,实有枭雄之姿。若任其坐大,恐非青州之患,乃我大燕心腹之疾也。”
他顿了顿,见慕容儁神色稍缓,继续道:“然,欲除顽疾,需对症下药,而非一味猛攻。陆昶凭借者,地利、民心与新锐之器。我军新败,士气受挫,强行再战,恐难奏效,反可能将其彻底推向江东,或使其与西边暗通款曲,于我更为不利。”
慕容儁眉头紧锁:“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难道就此放任不成?”
“非是放任。”慕容恪摇头,“臣以为,当改变策略。明面上,可暂缓大规模征伐,示之以弱,使其松懈;暗地里,一则加紧细作渗透,离间其内部,收买其豪强,探听其新式军械与技术之秘;二则,可遣使秘往建康,向江东朝廷施压,控诉陆昶‘僭越礼制’、‘擅启边衅’,即便不能令其罢黜陆昶,亦可使其掣肘,分散其精力。”
他的策略老成谋国,既考虑了军事,也兼顾了政治与外交。然而,他话锋一转,终于触及了那个敏感的话题:
“陛下,陆昶之患,非慕容厉一人可制。欲彻底解决此患,需一员能洞察其虚实、善用奇正、且能凝聚军心之大将……”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武官班列前列,却一直沉默不语的吴王慕容垂。
慕容垂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自始至终未曾发言,仿佛殿内争论与他无关。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垂于袖中的双手微微握紧。他熟知兵事,岂能看不出陆昶手段的高明?心中那份见猎心喜、欲与高手一争雄长的冲动几乎难以抑制,然而头顶那无形的猜忌之网,却让他只能选择沉默。
慕容儁顺着慕容恪的目光也看向了慕容垂,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他深知自己这个五弟的军事才能冠绝三军,若由其出马,或许真能克制陆昶。但……启用慕容垂,万一其再立大功,军中威望更盛,自己这皇位……
慕容恪见慕容儁犹豫,心中暗叹,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恳切:“陛下,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如今强敌在西,隐患在南,正是我慕容家上下同心,共度时艰之时。吴王乃国之干城,其才若不能为国所用,实乃自断臂膀,亲者痛而仇者快。臣愿以性命担保,吴王对陛下,对大燕,绝无二心!当下之局,当以国事为重,私人恩怨,暂且搁置吧!”
这番话可谓掷地有声,充满了家国情怀。殿内不少老成持重的大臣也微微颔首。
慕容儁脸色变幻不定,理智告诉他慕容恪是对的,但内心深处对权力的牢牢掌控欲却让他难以决断。他死死盯着慕容垂,仿佛要看清他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什么。
慕容垂感受到那锐利的目光,终于抬起头,迎向慕容儁的视线,目光平静,无喜无悲,只是缓缓抱拳,沉声道:“臣,一切听凭陛下安排。” 没有恳求,没有表忠心,只是将决定权完全交还,这反而更显其姿态。
良久,慕容儁仿佛耗尽了力气,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此事,容朕再想想。慕容厉作战不力,降爵一等,罚俸三年,仍留任青州,戴罪立功。至于吴王……暂且留在邺城,参赞军机。都退下吧。”
他没有采纳慕容恪启用慕容垂的建议,但也没有完全拒绝,只是将其悬置。同时重重惩罚了慕容厉,也算是一种态度的表明。
慕容恪心中暗叹,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慕容垂,微微摇头,随着群臣退出大殿。
慕容垂走在最后,当他踏出殿门,感受着外面冰冷的空气时,袖中的拳头才缓缓松开。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宫殿,目光深处,有一丝被压抑的火焰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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