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邺城皇宫。
相较于东海郡那种蓬勃而略带紧张的生机,此间的气氛显得更为沉郁肃杀。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下,涌动的是猜忌、权衡与无声的刀光剑影。
一份关于东海郡近期应对袭扰的详细军报,被快马加鞭送至御前。皇帝慕容儁阅罢,将那绢帛重重拍在龙案之上,发出一声闷响,惊得侍立的宦官宫娥噤若寒蝉。
他正值盛年,面容英武,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鸷。开疆拓土、雄才大略之余,对权力的掌控和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因素,也格外敏感。
“好一个陆昶!好一个坚壁清野,保甲连坐!”慕容儁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被忤逆的怒意,“区区一个寒门子弟,仗着几分机巧,竟能在朕的铁骑袭扰下稳住阵脚,还敢行禁运之事!”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步,猩红的龙袍曳地,更添几分压迫感。“吴王慕容垂此前密报,言此子非池中之物,朕尚存疑虑。如今观之,其能聚流民,练新军,兴商贸,固边防,确有过人之处。假以时日,必成我大燕心腹之患!”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几位重臣,最后落在一位面容清峻、气质沉稳的壮年亲王身上——太原王慕容恪。慕容恪是慕容儁的弟弟,亦是北燕的擎天之柱,以智谋深远、用兵如神着称,更难得的是对皇兄忠心耿耿。
“太原王,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这东海郡?”慕容儁问道,语气稍缓。对于这位能力卓绝又绝无二心的弟弟,他尚能保持几分信任与倚重。
慕容恪微微躬身,声音平和而冷静:“陛下,陆昶确为劲敌。然其根基初立,纵有新政惠民,仓促募兵,其战力与久经沙场之我军相比,仍有差距。其所恃者,无非民心与地利。吴王前番袭扰,虽未竟全功,亦探明其虚实。臣以为,当暂缓袭扰,一则使吴王所部休整,二则麻痹对方,使其松懈。”
他顿了顿,继续道:“待其以为风平浪静,或内部生变之际,再遣一员上将,统精兵数万,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捣郯城,方可一战而定。此时强攻,恐其凭坚城死守,旷日持久,反为不美。”
慕容恪的分析沉稳老练,着眼于战略大局。
慕容儁听了,微微颔首,但眼中厉色未减:“太原王所言,老成谋国。然,朕忧心的,不止是那陆昶……”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话语意有所指,“吴王用兵,鬼神莫测,于军中威望素着。此番东海小挫,虽非战之过,然则……朕听闻,其麾下儿郎,只知有吴王,而不知有朕耶?”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这才是慕容儁心中真正的刺!慕容垂战功赫赫,能力超群,在军中威望极高,这本身就是对皇权最大的潜在威胁。此次袭扰东海不利,反而给了慕容儁一个借题发挥、敲打钳制的借口。
慕容恪心中暗叹,他知道皇兄的心病又犯了。他正欲开口劝解,慕容儁却已不容置疑地下达了旨意:
“传朕旨意!吴王慕容垂,督师南境,劳苦功高。然东海小丑未平,朕心难安。特加派监军使一员,携朕手谕及犒赏,前往吴王大营,助其整饬军纪,筹划方略。另,调其麾下‘龙城铁骑’三千,回防邺城,充实禁卫。令吴王专心练兵,无朕明诏,不可擅自兴兵!”
这道旨意,看似嘉奖体恤,实则暗藏机锋。派遣监军,是明目张胆的监视与分权;调走其麾下最精锐的“龙城铁骑”,是削弱其爪牙;“无朕明诏不可兴兵”,更是直接剥夺了其前线临机决断之权!
慕容恪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在皇权猜忌面前,任何为慕容垂辩解的言语,都可能适得其反。
旨意很快被快马送出邺城,直奔慕容垂所在的南境大营。
与此同时,东海郡,郯城。
陆昶站在城头,遥望北方,高啸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府君,北边传来密报。”高啸低声道,“慕容儁下旨,往慕容垂军中派了监军,并调走了其麾下最精锐的三千龙城铁骑,严令其无诏不得出兵。”
陆昶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峻的笑意。
“果然如此。”他轻声道,仿佛早已预料,“慕容儁猜忌之心,终究是压过了拓土之志。自断臂膀,莫过于此。”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慕容垂乃世之虎将,如今猛虎被套上枷锁,爪牙亦被修剪。短时间内,北境可安矣。”
他望向城外正在加紧操练的新军,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传令下去,抓紧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全力发展内政,加速新军成军!我们要在慕容儁反应过来之前,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即使慕容垂挣脱枷锁,亦要忌惮三分!”
北燕的内耗,成为了东海郡发展的最佳屏障。陆昶巧妙地利用了慕容儁的猜忌之心,这场南北之间的较量,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军事的对抗,更是智慧、格局与时运的比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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