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之行,让王璎对陆昶的认知又深了一层。她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一个有趣、有才的寒门俊杰,更看到了他掌控庞大资源、挥洒方遒的潜龙之姿。这份认知,让她心中那份原本更多源于求而不得好奇与欣赏的情愫,悄然滋长出更多的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靠近并牢牢抓住的冲动。
是夜,月华如水,温柔地笼罩着修缮一新的太守府花园。晚风拂过,带来丹桂残留的余香与秋菊的清冷气息。晚宴后,谢玄被一份关于北燕边境异动的紧急军报请去了大营,谢道韫则称连日奔波略感乏累,带着那份洞察一切的沉静,先行回房休息。喧闹散去,花园的八角凉亭里,便只剩下了陆昶与王璎二人,以及侍立在远处回廊下的、影影绰绰的侍女仆从。
石桌上摆放着几样郡中特产的精巧果脯,还有那套在月光下更显流光溢彩的琉璃酒具——正是陆昶白日所赠。王璎似乎格外钟爱这套酒具,亲自执起那线条流畅的琉璃壶,为陆昶和自己斟满了琥珀色的、散发着醇厚米香的佳酿。液体在晶莹的杯壁内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陆府君,”王璎举起琉璃杯,月光透过杯壁,在她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投下斑斓摇曳的光影,更衬得她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这一杯,敬你,敬你这东海郡的……化腐朽为神奇。”她的话语带着一丝酒意熏染后的慵懒与娇软,尾音微微上扬,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星辰,直直地望向陆昶。
陆昶举杯相迎,杯壁微凉:“王姑娘过誉了,陆某不过是循着前人未走尽的路,多做了些尝试罢了。”
“尝试?”王璎轻笑一声,笑声如银铃乍响,在寂静的秋夜里格外清脆撩人,“你这尝试,可是让建康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家伙们,都快坐不住了呢。”她放下酒杯,琉璃与石桌轻碰,发出清脆一响。她身子微微前倾,拉近了与陆昶的距离,一股混合着名贵香料与少女体香的独特馥郁,幽幽地萦绕过来。“我今日看着那雪花一样的盐,心里就在想,你这脑袋里,究竟还装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惊奇?还有多少……是连我,连谢阿姊,都未曾窥见的?”
她的目光大胆而直接,带着琅琊王氏贵女特有的、无需掩饰的探究与侵略性,仿佛要穿透他那层总是温和从容的表象,直抵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陆昶被她这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微窘,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亭外月色下疏影横斜的花木,借此平复微微加快的心跳:“天地寰宇,奥秘无穷,陆某所知,不过九牛一毛,岂敢妄称惊奇。”
“又是这般滴水不漏的谦辞。”王璎撇了撇嫣红的唇,似乎对他的回避有些不满。她忽然站起身,曳地的石榴红裙摆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走到亭边,倚着雕花的栏杆,望着天边那轮清辉遍洒的皎洁明月,背影在溶溶月色中竟显出几分平日罕见的、带着淡淡怅惘的静美。
“陆昶,”她忽然直呼其名,声音较之前低柔了几分,少了几分平日的娇蛮,多了一丝罕见的、认真的意味,“你知道吗?在建康时,我见过太多人了。那些所谓的世家才俊,要么围着我,说着千篇一律的奉承话,要么就像王坦之那样,看似清高,实则眼里全是算计和家族利益。无趣,真是无趣透了。”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琉璃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便是谢阿兄,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可他……他更像是天上的云,虽然耀眼,却总隔着一段距离,他的心,大半都在他的兵法韬略、建功立业上。”
她顿了顿,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毫无顾忌地锁定陆昶,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梦幻的银纱,那张明艳的脸庞在清辉下柔和了棱角,愈发动人心魄。“直到在中正时,第一次听你说话,直到舌战群儒后,看你周旋于那些老狐狸之间……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好像……天生就不在乎那些束缚人的条条框框,你脑子里想的,手里做的,都是那么实实在在,却又那么惊世骇俗。你让那些我从前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庶民吃饱穿暖,让他们的孩子能触摸到书本,让他们生病了有所依靠……现在,你还能从这苦涩的海水里,变出雪花一样纯净的盐,变出支撑你所有抱负的滚滚财源。”
她一步步走回石桌前,重新坐下,距离陆昶更近了些,近得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带着暖意的馨香。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陆昶,你就像……就像这沉寂已久的东海郡,突然升起的一颗最耀眼、最炙热的新星,光芒万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看得更清楚,想知道你最终会亮到什么程度,会飞到怎样的高度。”
这番几乎等同于剖白的话语,如此直白而热烈,如同投入平静心湖的巨石,在陆昶心中激荡起巨大的涟漪。他并非铁石心肠,更非不解风情的木讷之人。王璎的美丽、鲜活、以及这份毫不掩饰、近乎霸道的倾慕,他自然感受得真切而强烈。他抬起头,不得不再次对上她那双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蕴藏着无限热情与期待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完整地映照着他有些怔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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