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霜重,东海郡的新兵大营却如火如荼。
拂晓的薄雾尚未散尽,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便已震碎了黎明前的寂静。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颤,那是数千双脚步踏在夯实土地上的共鸣,混杂着军官粗粝有力的口令、甲叶碰撞的清响,以及兵刃破风的呼啸,汇聚成一股钢铁般的洪流,在这片赭色的原野上奔腾。
校场点将台上,一人按剑而立。
正是建武将军谢玄。
他未着华丽铠甲,仅是一身玄色轻甲,外罩一件猩红战袍,头盔抱在臂弯,墨发以一根乌木簪整齐束起。比起在建康时的疏狂幼稚,此刻的他,眉宇间英气逼人,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周身散发着一股经历过战阵杀伐、执掌千军万马方能淬炼出的凛然威势。经过战场洗礼早已洗去了他身上最后一丝青涩,使其成为江东朝野公认的、冉冉升起的璀璨将星。
作为陆昶倚重的臂膀,谢玄如今总督新军操练事宜,权责远非寻常参军可比。
“骑兵队,冲锋阵列,变!”
他清冽的喝声并不如何震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骑兵的耳中。令旗挥动,原本呈疏散队形游弋的数百轻骑,闻令如同臂使指,马蹄声骤然密集如雷,阵型在高速奔驰中迅速收拢、变幻,最终化作一道锐不可当的楔形锋矢,直刺前方假设的敌阵位置。整个过程中,人马如一,动作流畅而充满杀伐之气,显示出极高的训练水准。
谢玄微微颔首,但目光随即锁定在阵型侧翼一名稍稍脱节的骑士身上。
“丙字七队,第三骑!控住你的马,跟上节奏!战场之上,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隔!”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鞭子抽在空气中。
那骑兵浑身一颤,猛地一夹马腹,奋力追赶上队伍,不敢有丝毫怠慢。
谢玄不再多言,翻身跃上亲卫牵来的神骏白马,马鞭轻扬,如同一道红色旋风卷入步兵方阵之中。
一个方阵正在练习弩箭齐射。谢玄勒住马缰,仔细观察着士兵们装填、瞄准、击发的每一个细节。
“停!”他再次喝令。
方阵应声而定,所有动作凝固。
他驱马来到阵前,目光落在一名年轻士兵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惧了?”谢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士兵脸色一白,嘴唇嗫嚅着不敢回答。
“手抖,弩便偏!心惧,箭便软!”谢玄的声音陡然提高,响彻整个方阵,“记住!你们手中之弩,非是猎雀,而是诛敌!你们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是你们刚分到的田亩,是碗里的肉食,是娃儿读书的学堂!想想那些,还有什么可怕?”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光森寒,指向苍穹,声如金铁交鸣:“我谢玄,与尔等同在!陆府君,与东海同在!抬起你们的弩,瞄准前方,你们要射穿的,是一切敢来犯我家园之敌的咽喉!”
“吼——!”
士兵们的眼睛瞬间红了,胸膛剧烈起伏,那点微末的紧张被一股更强大的怒火与守护之意取代。再次举起弩机时,手臂稳如磐石,眼神中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决绝。
“放!”
嗡——!
一片密集的弩弦震响,箭矢离弦,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钉满了远处的箭靶,力道之猛,竟有许多透靶而出!
望楼之上,陆昶与高啸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高啸轻吸一口气,叹道:“谢将军真乃天生帅才。不仅精于战阵,更深谙练气激志之道。经他之手,这群新兵胚子,算是真正开了刃了。”
陆昶负手而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幼度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建武将军之威,名副其实。有他在,新军魂魄已成大半。”他深知,谢玄不仅能将复杂的战术化为简单有效的指令,更能以自身魅力和话语,点燃士卒心中的热血与忠诚,这是纯粹的制度和训练无法赋予的。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皮甲、背插认旗的传令兵匆匆登上望楼,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带有谢氏独特标记的漆封密信。
“禀使君,建康谢府,六百里加急。”
陆昶眉峰微挑,谢安石此时来信?他接过信,验看火漆无误后,拆开迅速浏览。信笺上是谢安那手飘逸俊秀的行书,内容却让陆昶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微澜。
高啸敏锐地察觉到,低声问:“府君,可是朝廷有何动向?”
陆昶将信纸递给他,语气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非是朝堂公事,是安石公的……家书。”
高啸接过一看,只见信中写道:“幼度久在军中,家中长辈甚是挂念。道韫侄女思弟心切,欲往东海探望。王氏璎娘素与玄儿相熟,闻之亦愿同行。小辈念亲,情理之中,已允其行。彼等不日即至,贤侄与幼度同在东海,劳烦代为照看一二,勿令其过分忧扰军务即可。安石手书。”
高啸看完,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谢安这封信,理由给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姐姐思念弟弟,朋友探望故交,乃是人之常情,任谁也挑不出错处。但这轻描淡写的“代为照看一二”背后,蕴含的却是谢氏乃至王氏对陆昶和东海郡现状的密切关注与某种程度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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