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底子扎实,是块好料!甲等辅兵,录名!”那军士朗声宣布,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欣赏。
一块打磨得十分光滑、边缘圆润的竹牌被书吏递了过来,上面用烧红的铁签清晰地烙着他的编号“甲戌柒叁”以及一个小小的“郯”字。李三郎伸出双手,近乎虔诚地接过,竹牌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凉意,却让他感觉轻飘飘的,仿佛握住了全家的命脉与沉甸甸的荣耀。
不远处,新搭建的三层望楼之上。
陆昶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外面随意罩了件挡风的深色大氅,正凭栏而立。秋末带着凉意的风掠过他略显清瘦的脸颊,吹动几缕垂下的发丝,也带来了下方校场上鼎沸的人声、以及泥土被千万只脚踩踏后扬起的独特气息。
他沉默地注视着下方那蜿蜒的人龙,那一个个虽然衣着朴素却挺直了脊梁的身影,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若无物。高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一个贴身的影子。
“府君,”高啸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贯的冷静,“今日又录得一千五百余人。照此速度,不等入冬,募足五千之数只多不少。各县青壮听闻消息,还在不断涌来。”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只是……这饷钱、三日一顿的肉食,还有年节的肉帛赏赐,外加日后可能产生的伤残抚恤……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开销。抄没邓家及其党羽所得的那些浮财逆产,支撑如此厚待,恐怕……难以为继。府库的底子,您是最清楚的。”
陆昶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些摩挲着崭新竹牌、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希望光芒的新兵脸上,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高啸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高啸耳中:
“高啸,你看他们。”
高啸微微一怔,顺着陆昶的目光再次仔细看向下方。
“与数月前,我们初至东海时,那些流民塞道、面有菜色、眼神麻木的人相比,如今这些人,如何?”
高啸凝神看去。下方那些青壮,虽然依旧皮肤粗糙,衣衫简朴,但大多数人脸上有了血色,眼中有了神采,交谈时声音洪亮,排队时身姿也自然挺直了许多。他沉吟片刻,如实回道:“精气神……已是天壤之别。”
“嗯。”陆昶轻轻应了一声,仿佛在确认某个事实。“仓廪实,而后知礼节。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古人诚不我欺。”他顿了顿,伸手指向下方那面巨大的告示板,语气依旧平淡,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给他们田,是让他们能活命,站稳脚跟。免他们赋税,是让他们能喘息,积蓄力量。而如今这些,”
他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饷钱、肉食、年节的体面、子弟入学的前程……我给的,是让他们能真正挺起腰杆,看到比眼前一亩三分地更远的地方,看到子孙后代不必再重复他们命运的……希望。”
高啸默然,目光再次投向校场,看着那些因为“子弟可入乡学”而激动地相互捶打、眼眶发红的汉子们,心中某根沉寂的弦被悄然拨动。他忽然有些明白,府君耗费巨资,所要购买的,并不仅仅是这些人的力气和性命。
“我要的,从来不是一群只为了一口活命粮而被迫拼命的流民饥卒。”陆昶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高啸的心上,“我要的,是一群为了守护自家饭碗里实实在在的米饭和肉,为了守住自家名下的田亩,为了自家娃儿那条能够读书明理、改换门庭的前程,而心甘情愿、甚至争先恐后去效死的……壮士!”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扫过整个校场,仿佛能看到每一个新兵心中燃起的那团火。“他们的饭碗、田亩、娃儿的前程,如今都系于东海郡。守住了这里,就守住了一切。将来,若有外敌来犯,或内贼作乱,你且看看,他们是为了那几文饷钱而战,还是为了他们此刻握在手中的一切而战!”
高啸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只觉得胸中豁然开朗,之前对钱粮消耗的担忧,在此刻这宏大的布局面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他不再纠结于此,转而肃然道:“属下明白了!这五千人,属下会会同韩将军派来的老卒,往死里操练!绝不会有丝毫留情!”
陆昶微微颔首:“练得越狠,流汗越多,将来在战场上流血丧命的机会才越少。记住,玉不琢,不成器。”他的目光转向校场边缘那些翘首以盼、提着水壶食篮的妇孺老幼,“还有,所有军属的名册,必须清晰无误,一户一档。年节的赏赐,务必一户不落,足量准时发放。要让所有入营的将士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在前方效命,他们的父母妻儿,便是我陆昶的亲人,郡府就是他们最坚实、最可靠的后盾。此事,你亲自督办,若有纰漏,唯你是问。”
“诺!”高啸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属下以性命担保,绝无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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