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岭,如同一头匍匐在东海郡西北境的狰狞巨兽,山势陡峭,林密沟深。通往主寨“鹰嘴岩”的,唯有一条“一线天”的狭窄小道,两侧皆是刀削斧劈般的绝壁,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座山雕”赵乾此刻正坐在他那虎皮交椅上,面色阴沉地听着手下小头目的禀报。他年约四旬,脸上一道狰狞刀疤从额角划到下颌,鹰钩鼻,眼神凶戾,确实有几分猛禽的架势。
“大哥!山下风声紧得很!”一个小头目气喘吁吁地道,“咱们放在几个镇上的眼线都传回消息,说官府发了狠话,谁敢跟咱们做生意,就以通匪论处,抄家杀头!以前常收咱们皮货、山货的那几家,现在连门都不敢让咱们的人进!”
另一个头目也苦着脸道:“可不是!前几天派去山下‘采买’的兄弟,差点中了官军的埋伏!死了三个,伤了好几个,才抢回来一点盐巴!那帮官军穿着徐州州兵的号衣,凶得很!”
“放屁!”赵乾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碗乱跳,“郯县那帮废物郡兵,什么时候有这胆子了?还州兵?刺史府的人跑来这穷山沟剿老子?”
“千真万确啊大哥!”小头目急道,“领头的还是个生面孔的裨将,打法刁钻,专挑咱们下山的小队下手!”
正在这时,一个在外围哨卡的头领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色煞白:“大…大哥!不好了!寨子里好几口井,今天弟兄们喝了之后上吐下泻,躺倒了几十个!马厩里的马也跟疯了似的,踹伤了好几个马夫!”
“什么?!”赵乾霍然起身,眼中爆出凶光,“怎么回事?查清楚没有?!”
“查…查了…”那头领哆哆嗦嗦道,“在井边发现了几个奇怪的药草渣子,不像山里的…马槽里也有些莫名其妙的粉末…”
“妈的!有人下毒!”赵乾怒吼一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山寨内顿时人心惶惶。断财路、遭伏击、现在连吃喝都不安全了!土匪们本就多疑,此刻看谁的眼神都带着猜忌。
“是…是不是官府的人摸上来了?”有人小声嘀咕。
“放你娘的狗屁!”赵乾骂道,“一线天连只鸟飞过老子都知道!官军能飞上来不成?!”话虽如此,他心下也是一阵惊疑。这手段,不像是正规官军的做派,倒像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路数。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看守后山小径的喽啰跑来:“报!大哥,后山…后山那条采药的小路上,发现了这个!”他手里捧着一块粗布,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一条蛟龙,盘绕着一座山,蛟龙的眼睛点得特别大,正冷冷地盯着山顶。
“这…这是什么意思?”喽啰不解。
赵乾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身边的几个老匪也倒吸一口冷气。
“雪…雪里蛟?!”一个老匪失声叫道。
“高啸!是那条水里的泥鳅!”赵乾咬牙切齿,脸上的刀疤都扭曲起来,“他妈的!老子没去惹他,他竟敢来撩拨老子?!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高啸的凶名在东海郡绿林中是响当当的,尤其是他熟悉各种阴狠手段,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这图案,分明就是警告和挑衅!
“大哥!”先前那报信的小头目似乎想到什么,急忙道,“前两天邓家不是派人来送信,说官府可能要来剿我们,让我们小心吗?还说…还说若是我们能重创官军,邓老爷必有重谢!您看…这会不会是…”
赵乾眼神闪烁,怒火与疑虑交织。邓家的信他收到了,当时还嗤之以鼻,觉得官府没那个胆子。现在想来,莫非邓家早就知道什么?甚至…这高啸突然对他下手,会不会也和邓家有关?邓家想借刀杀人,或者逼他彻底倒向邓家?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绿林道上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高啸以前从不敢招惹他,现在突然发难,背后定然有人撑腰,或者有什么巨大的利益驱使!
“邓文康那个老狐狸!”赵乾低声咒骂,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前有官府围堵,后有高啸暗算,旁边还有邓家煽风点火。
山寨里,因为井水被下毒和马匹躁动,人心更加浮动。加上下山的路被官军盯死,财路断绝,储存的粮食虽多,但坐吃山空的恐惧开始蔓延。一些土匪开始私下抱怨,甚至有人偷偷商量着是不是干脆下山投降算了。
赵乾感受到了这种不安的气氛,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来稳住军心,否则不用官军来打,自己内部就先垮了。
他眼中凶光一闪,厉声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严守山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私自下山!再发现有人动摇军心,格杀勿论!”
“另外,”他看向几个心腹头目,“给老子盯紧后山那条小路!再多派双岗!高啸那王八蛋敢再派人来,给老子抓住,扒皮抽筋!”
“还有,给邓家回话!”赵乾冷笑一声,“想要老子替他们卖命挡刀?可以!让他们先送一千石粮食,一百副铁甲,五百斤盐上来!否则,免谈!”
他打算先狠狠敲邓家一笔竹杠,补充消耗,稳住局面再说。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这一切的反应,几乎都在陆昶的预料之中。
郯县郡衙内,陆昶听着高啸派人口头传来的最新消息——山寨加强戒备、人心惶惶、以及赵乾向邓家索要巨额物资的消息,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困兽犹斗。”他轻声道,“幼度,韩将军,看来我们的‘礼物’,‘座山雕’收下了。接下来,该让他更‘焦躁’一些了。”
谢玄道:“是否让高啸继续施压?或者,派小股精锐,夜间袭扰其哨卡?”
韩雍则更显沉稳:“围困已成,当防其狗急跳墙,拼死突围。末将建议,在一线天外增设鹿角拒马,多备弓弩火箭,若其敢冲,便迎头痛击!”
陆昶颔首:“皆可。袭扰不断,围困加紧。更要让邓家知道,‘座山雕’如今已是烫手山芋,看他邓文康,是舍得下血本喂这头饿狼,还是…壮士断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的黑云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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