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的势头比陆昶预想的更为猛烈。
无数双被饥饿和绝望磨砺得近乎麻木的眼睛,在《垦荒令》和那实实在在的粮食刺激下,重新燃起了骇人的光。郯县城外划定的荒地区域,如同一个巨大的蚁巢,黑压压的人群在其间蠕动,锄头起落的声音、号子声、甚至偶尔因为争抢一块稍好地块而发生的短暂争吵声,汇聚成一片喧嚣而充满生机的海洋。
谢玄派出的督巡队身着轻甲,手持令旗,在各垦荒点之间穿梭巡视,维持着基本的秩序。他们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让大多数心怀忐忑的垦民感到一丝安心——官府是动真格的。
然而,邓家的毒计,如同荒原上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希望的田野。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在距离郯县稍远、靠近一片芦苇荡的“丙字七号”垦区。
负责分发种子的是一名刚被提拔上来、急于表现的小吏,名叫孙午。他忙得满头大汗,按照名册,将一袋袋由郡衙统一调拨的粮种分发给排队领取的垦民。
“下一个,王老四!”孙午喊着名字,从身后的大麻袋里舀出一瓢种子,倒入一个老农颤巍巍伸出的破布袋里。
老农王老四千恩万谢地接过,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他走到一旁,爱惜地抓起一把种子想看看成色,却猛地“咦”了一声。只见掌心里的麦种颜色深暗,不少已经干瘪,甚至带着明显的霉斑,轻轻一捻,就碎成了粉末。
“这…这种子…”王老四的声音颤抖起来,急忙扒开布袋仔细看,越看心越凉。
旁边几个领到种子的垦民也围了过来,纷纷查看自己领到的东西。
“我的也是!这麦子都霉了!”
“这怎么能种?种下去也发不了芽啊!”
“官爷!官爷!这种子不对啊!”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围住了孙午。
孙午也慌了,他抓起一把自己刚发出去的种子一看,脸色瞬间煞白。他明明记得从大仓里领出时,抽查的还是好种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语无伦次,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尖细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哼,我就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什么贷种子?分明就是拿些发霉的烂货糊弄我们,骗我们来给他们白干活!”
“就是!等我们把地垦好了,他们再把好种子拿出来,这地到时候算谁的还不一定呢!”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
“官府的话也能信?还不是和那些大户穿一条裤子!”
谣言如同毒草,迅速在焦虑不安的人群中蔓延。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怀疑和愤怒取代,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肃静!”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一队督巡兵卒疾驰而来,为首的队正正是谢玄的一名亲信家将,名叫赵闯。他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人群,最终定格在面如死灰的孙午和那些明显霉变的种子上。
“怎么回事?”赵闯下马,沉声问道。
孙午噗通跪下,带着哭腔道:“赵队正!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从大仓领出来时还是好的,怎么发到乡亲们手里就…”
赵闯蹲下身,抓起一把种子仔细查看,又走到那还剩半袋的“粮种”麻袋前,伸手往深处掏了一把,抓出来的依然是霉烂的种子。他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这袋种子,是谁经手?从出库到运抵此地,经过何人之手?”赵闯厉声问道。
孙午努力回忆着,忽然道:“是…是仓曹的李书办点验出库的,搬运的是…是邓管家介绍来的那几个临时脚夫!”
赵闯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对副手道:“你在此维持秩序,安抚乡亲,告诉他们,此事太守大人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大家吃亏!我去去就回!”
他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骑兵,旋风般冲向郡衙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处垦区发生了农具断裂的事件。一名汉子奋力挥下锄头,开垦一块板结的土地时,那崭新的锄头木柄竟从中断裂,铁制的锄头飞出去老远,险些伤人。检查之下,发现那木柄早有暗伤。
类似的事情,在几个不同的垦区零星爆发。虽然规模不大,但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刺穿着垦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
郡衙内,陆昶听着赵闯和另外几名督巡队头的禀报,面色平静,眼中却结满了寒霜。
“果然来了。”他轻声道,手指敲了敲桌面,“霉种,坏具,谣言…手段卑劣,却有效。”
谢玄怒道:“陆兄,我这就去把那个李书办和那些脚夫抓来严刑拷问!定是邓家搞的鬼!”
“不必。”陆昶抬手制止,“李书办或许只是被利用的小角色,甚至他自己都可能不知道种子被掉了包。那些脚夫,恐怕早就得了好处,消失无踪了。严刑拷问,只会打草惊蛇,让邓家看笑话,显得我们无能狂怒。”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喧闹的垦荒景象:“他们想用这种下作手段动摇民心,那我们就用更坚决的行动,把民心再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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