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昶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在大堂中回荡,瞬间将所有还沉浸在司徒府三问之重量与陆昶竟敢应答之惊愕中的思绪,强行拉扯回来,聚焦于他的话语之上。
“晚生试答司徒公第一问:粮秣之困。”他略一停顿,组织思路,随即条分缕析,侃侃而谈,“除常规屯田外,确有数策可并行,以求事半功倍,快速积谷,并恤民力。”
“其一,行‘换防屯垦’之策。今江北前线,驻有大量军镇。可令其中部分军士,分批次、轮替撤回江淮安全区域,专事垦殖。其所需粮种、耕牛、农具,由朝廷专调供给。此些军士本就纪律严明,易于组织,且久驻江北,熟知当地水土气候,垦殖效率必高于寻常募民。所产粮食,直接充作军资。此乃‘以兵养兵’,既不减前线兵力,又可快速得粮。”
“其二,施‘商贾助饷’之令。江淮之地,虽经战乱,然豪商大贾依旧不乏。朝廷可明发谕令,许商人纳粮于指定军仓,换取‘盐引’、‘茶引’或未来北地收复后的某些商贸特许。商人重利,若有利可图,必踊跃输粮。此乃‘以商补军’,可快速汇集民间蓄积之粮,而无须强征于民,反害农事。”
“其三,用‘以工代赈’之法。江淮屡遭水患,河道失修。可招募流民、贫户,由朝廷供给饮食,以工代赈,疏浚河道,修筑陂塘。此举一则可兴水利,保未来丰收;二则可安流民,防其生乱;三则所修水利本身便可增田亩产粮。待工程毕,参与劳作者,可优先授田或减免赋税。如此,民力得用而非空耗,仓廪渐实而民心亦附。”
他不仅提出了策略,更点明了每一策背后的逻辑与好处,考虑周全,远超空谈。堂上已有品评官微微颔首,露出思索之色。连顾雍都听得目光微凝。
陆昶并未停顿,继续道:“至于大军深入后之粮道,除加派精兵护卫、多设中转粮台外,或可效仿古之‘因粮于敌’之策,然需变通。可遣精干小队,提前潜入北地,联络心向晋室之豪强坞堡、汉人聚居之村落,许以官爵厚赏,令其暗中积粮,或于王师抵达时就地供给,或协助护卫短途粮运。如此,可大大减轻后方转运之压。”
“答司徒公第二问:民心向背。”陆昶语气转为沉凝,“中原遗民,身处胡尘,其心必然思晋!然百年隔阂,胡虏亦行拉拢震慑之策,故其心亦疑亦惧,首鼠两端者,确有其人。”
“王师北进,宣示德意,首在‘诚信’与‘实惠’!绝非一纸檄文可竟全功。当严令大军,秋毫无犯,公平买卖,遇遗民困苦,即刻赈济。此为其一,以行动示诚信。”
“其二,对于主动归附之坞堡、村落,即刻承认其首领地位,赐予官职印信,允其自治,并减免其数年赋税。对于阵前归顺之汉人将士、官吏,量才录用,一视同仁,绝不歧视。此乃予其实惠,收其之心。”
“其三,广为散布檄文,内容非空言大义,而需具体!昭告天下:凡晋室旧民,迎王师者,既往不咎;凡有擒杀胡酋、献城来归者,封侯赏爵;凡胡人治下之汉人,起兵响应者,皆按功行赏。并需言明,光复之后,均田亩,轻徭赋,使民休养生息。檄文需简单易懂,速遣死士,广贴于北地城郭乡野!”
“其四,辨别忠奸,需赖精细之功。可遣大量细作、斥候,或利用北地佛寺、道观等方外之人,暗中查访,建立名录。大军过后,暂不撤换基层乡老、吏员,而是观察其政,考核其绩,徐徐图之。对于确有异心、勾结胡虏、为害乡里者,则需以雷霆手段铲除,以儆效尤,亦安民心。”
这一番论述,将虚浮的“民心”二字,化为了具体可操作的方略,既有怀柔,亦有威慑,考虑到了各种复杂情况。
堂内已是寂静无声,只有陆昶清朗的声音在回荡。许多品评官已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露出了震惊与专注的神情,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拿出纸笔,快速记录要点。高门子弟中,不少人已收起轻视,面色变得凝重无比。王坦之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陆昶。
珠帘之后,贵女们早已忘了吃瓜果,一个个听得入了神。她们虽不完全懂军政之事,却能感受到陆昶话语中的力量与智慧。
“这…他竟真的能答?”王璎喃喃道,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那位庾氏女郎则轻声道:“言之有物,句句落到实处,非纸上谈兵…”
谢道韫眸光闪动,心中波澜起伏。她深知这些策略的价值,这绝非一个闭门造车的书生能想出的,必是对天下局势、民生军旅有极深洞察之人方能言之。
陆昶深吸一口气,面对最后,也是最棘手的一问。
“答司徒公第三问:凝聚共识,激励士气。”他语气沉重,却充满力量,“江东惰性,积重难返,此乃最大顽疾。破除之法,需刚柔并济,双管齐下。”
“刚者,需‘正名’与‘立威’!陛下与朝廷,需明确下诏,宣告北伐之决心,将此定为国家最高国策,不容置疑!任何敢于公开非议、阻挠北伐者,无论其身居何职,出身何门,皆以‘沮坏国事’论处,严惩不贷!此乃统一思想,断绝苟安议论之后路。同时,需大力擢拔任用主战之寒门才俊、军中锐士,将其安置于关键职位,形成一股推动北伐的强劲势力,与守旧惰性之力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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