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到此。”
王夫人清冷的声音如同大赦天下的纶音,瞬间击碎了西厢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闷!舒玉只觉得浑身一松,那根强行绷紧、几乎要断裂的弦终于可以稍稍松弛。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就要从绣墩上弹起来,像只被关押太久的兔子,拔腿就想往门外冲!
然而,就在脚尖离地的刹那——
赵妈妈上午那温和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炸响:
“告退行礼,亦需规整。万不可失了礼数,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钩,瞬间勾住了舒玉即将脱缰的脚步。她猛地刹住身形,小小的身体因这急停而晃了晃。巨大的憋屈感如同潮水再次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怒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叫嚣。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那股掀翻一切的冲动。不能!绝对不能在王夫人面前失态!否则那戒尺……舒玉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表现出半点“野丫头”的行径,立刻就会被抓回来“重点关照”!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那口恶气强行咽回肚子里。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转过身。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模仿着王霜的样子,双手交叠置于腰侧,膝盖微屈,对着书案后的王夫人深深福下身去。
“谢……谢婶婶教导……赵妈妈……辛苦……舒玉告退……”
声音干涩,带着压抑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石头。
王夫人端坐如仪,目光在舒玉那明显带着巨大不情愿、却又强撑着完成全套动作的小身影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微微颔首:
“去吧。”
如同得了最终赦令,舒玉再也顾不得什么“行不露足”、“裙裾不动”了!她猛地直起身,像颗被点燃的小炮仗,“嗖”地一下转身,小小的身影带起一阵风,几乎是撞开了西厢的门帘,冲进了外面明亮的阳光里!动作之快,带得那厚重的门帘狠狠拍在门框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哎!小姐慢点!”
身后传来赵妈妈带着担忧的轻呼,舒玉充耳不闻。
自由!短暂的、珍贵的自由!她要立刻!马上!找到元娘!决一死战!
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穿过静悄悄的后院院,带起的风卷起了葡萄架下的几片落叶。脚步咚咚咚地砸在青石板上,如同密集的鼓点,宣泄着主人无处安放的怒火和委屈。
“砰!”
正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门框上。舒玉喘着粗气,小胸脯剧烈起伏,站在门口,如同一只炸了毛、随时要扑上来撕咬的小兽。
屋内光线明亮。舒婷尚在炕头酣睡,小嘴微微张着,发出细小的鼾声,对外界的天崩地裂毫无所觉。元娘正坐在窗边的矮凳上,就着透进来的天光,手里拿着针线,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杨大江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褂子。针线在她枯瘦却灵巧的手指间翻飞,动作平稳专注,仿佛刚才在西厢亲手把女儿推进“火坑”的人不是她。
听到门响,元娘抬起头。看到门口那个喘着粗气、小脸通红、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女儿,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连手里的针线活都没停,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回来了?王夫人那儿……规矩学得如何?”
这句轻飘飘的问候,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为什么骗我?!”
舒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法遏制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掷向元娘!
“昨儿晚上!您明明说了!字写好了!就不逼我了!您说话不算话!转头就把我塞给王夫人学规矩!您……您这是耍赖!是背信弃义!”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小小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指着元娘的手也在抖。
元娘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她看着女儿涕泪横流、控诉着她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带着一种“你太不懂事”的责备和一种“天赐良机被你糟蹋”的惋惜: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叫骗你?什么叫当傻子耍?王夫人是什么身份?官家夫人!正经的诰命!她肯教你规矩礼数,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福分!霜丫头被她教得多好?知书达理,进退有度!你跟着沾光学点皮毛,将来……”
“我不听!我不听!”
舒玉猛地捂住耳朵,用力摇头,泪水甩得到处都是,声音尖锐地打断元娘的话,固执地只重复着那一句话,如同受伤小兽绝望的嘶鸣: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您答应了的!您明明答应了的!”
她不要听那些“福分”、“将来”!她只要一个解释!一个关于信任为何被践踏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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