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斌将指间快要燃尽的烟蒂在走廊墙壁上专设的灭烟槽里用力摁灭,留下一个黑色的印记,然后和李哲一前一后,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回了被消毒水气味笼罩的病房外的走廊。
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那碗原本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依然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象征,此刻只剩下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几缕白气,顽强地向上飘散,最终融入冰冷的空气。
秀秀看到他们两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线里,强撑着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抬起疲惫不堪的脸,对赵斌努力扯出一个带着感激、却难掩憔悴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道:“斌子,天都快亮了,你快回家去吧。折腾了你一整晚,跑前跑后的,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份情我记着。文静还在家等着你呢,别让她担心。”
赵斌习惯性地摆了摆他那双粗壮的手,嗓门依旧刻意保持着一种试图冲淡沉重气氛的轻松语调,说道:“嗨!跟我你还客气啥!咱们这关系,说谢字就远了啊!文静那边你不用担心,她妈这几天正好轮休,在家里看着孩子呢,没事!” 但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眼角带着明显倦意的眼睛,却藏不住这一夜奔波、担忧所带来的生理性劳累。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一直沉默观察着的李哲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而自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安排感,清晰地切入对话:“赵斌,你先开车回去休息,补个觉。这里我暂时照看着。” 他的话语简洁,没有多余的修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等苏教授带领的专家团队到了,这边的手术方案具体定下来,一切安排妥当,进入正轨之后,我再离开。”
他说话时,深邃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椅子上那碗早已凉透、凝结了一层米油的小米粥,又掠过远处那个像被抽走了魂魄、蜷缩在角落长椅上、仿佛想要将自己镶嵌进墙壁阴影里的王雨生,最后,那目光沉稳地落回秀秀那张苍白而写满焦虑的脸上,语气刻意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补充道:“专家那边我已经亲自沟通确认过了,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组织团队赶过来,路上的一切事宜也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路上的耽搁。”
赵斌看看神情沉稳、目光笃定的李哲,又看看满脸疲惫、却因李哲这番话而眼神里微微透出一丝依赖的秀秀,再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从始至终像尊泥塑般一声不吭、几乎快要缩进墙壁缝隙里的王雨生,心里无声地重重叹了口气,泛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他知道,眼下这个局面,自己再留在这里,除了干站着,确实也起不到更多实质性的作用,李哲的安排和能力,无疑是目前能稳住局面、给予秀秀最大支持的最优选择。
“那…行吧。”赵斌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自己那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妥协了。他转向秀秀,语气认真地叮嘱道:“秀秀,那我和文静就先回去了。你这边,有任何事情,任何需要,随时,记住了,是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保证不关静音,二十四小时开着!” 说完,他又将目光转向李哲,眼神里交织着感激、信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这种角色转换的复杂意味,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多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只化作了一句简单的:“李总,那…这边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李哲面色平静,只是对着赵斌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应承下来的郑重。
赵斌这才迈开脚步,走到秀秀身边,又弯下腰,低头仔细看了看在她怀中依然熟睡、小脸蛋上还带着不正常红晕的孩子,伸出粗糙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摸了摸孩子柔嫩温热的小脸颊,眼里流露出真切的疼爱和担忧。然后,他直起身,不再多言,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而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电梯口的方向。
赵斌的身影刚一消失,走廊里这片有限的空间,气氛仿佛瞬间被无形的手重新划分、界定。
李哲极其自然地、仿佛本该如此一般,在秀秀斜对面那张空着的、冰凉的金属长椅上坐了下来。他姿态放松地靠向椅背,但并不显得散漫,随即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似乎是在专注地查看邮件或处理某些工作信息。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静而可靠的气场,仿佛他留在这里,是一件理所当然、并且足以让人感到安心的事情。
而他的存在,就像一面擦得锃亮、无比清晰的镜子,无声地、却又无比精准地,照出了蜷缩在走廊最远处那个角落里的王雨生,此刻全部的狼狈、窘迫与不堪。
王雨生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膛。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多余的、笨拙的、彻底失败的小丑,被硬生生地放置在灯光下,接受着无声的审判。妻子不需要他熬的、已经冷掉的小米粥;孩子的高烧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退去,这个过程与他无关;岳母突发心脏病危在旦夕,他差点因为自己的荒唐而酿成大错;就连最后,在这个家庭最需要人支撑局面的时刻,留下来稳定人心、提供关键帮助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一个与他有着云泥之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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