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王母在田家门口那堵低矮的土墙外,扯着嗓子、顿着足,持续不断地闹腾了好几天。他们的喉咙早已骂得嘶哑,像破旧的风箱;眼眶里流出的泪水(混杂着真心的焦灼与刻意表演的假意)也似乎淌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他们将“报警抓人”和“找村干部评理”的威胁话语,翻来覆去地放出去好几轮,如同投石入井,期待能激起巨大的回响。
然而,回应他们的,却始终只有田家那扇沉默紧闭、仿佛焊死了的陈旧木门,以及村里那些原本聚拢来看热闹的乡邻们,眼神从最初的好奇、议论,到后来的渐渐厌烦、麻木,甚至最后像躲瘟疫一样,远远看见他们过来就赶紧扭开头,或者“砰”地一声关上自家院门的回避姿态。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挥之不去的尴尬,开始如同潮湿的霉菌,悄然取代了他们最初那理直气壮的暴怒。这感觉,像一盆冰冷刺骨的井水,猛地浇在烧得通红的炭火上,“嗤”的一声剧烈作响,冒起一阵憋屈而浓白的烟气,那原本熊熊燃烧的火苗,却再也旺不起来了,只剩下一点暗红的、无力的余烬。
这天晚上,天色彻底黑透,连最后一丝天光都被夜幕吞噬。两人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家那栋同样显得破败、此刻更是冷锅冷灶、毫无生气的屋里。冰冷的空气凝固在房间每个角落。桌上,只有半个啃剩的、硬邦邦的冷馒头,和一碗色泽暗淡、寡淡无味的咸菜疙瘩。白日在田家门口虚张声势、耗尽力气的嚣张气焰彻底熄灭后,冰冷的、残酷的现实,如同冬日里无孔不入的寒风,嗖嗖地、毫不留情地往他们早已不再强壮的骨头缝里钻,带来一阵阵寒意与恐慌。
王父佝偻着背,闷头坐在那条吱呀作响的长凳上,一言不发,只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呛人的、劣质的卷烟。辛辣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盘旋,将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只能看见他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王母则瘫坐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一声接一声地唉声叹气,眼神涣散无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斑驳的泥土地上。
“他爹……”最终还是王母用她那已经沙哑得不像话的嗓子,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动摇,“这么闹下去……日也闹,夜也闹……我看,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啊……田家那个秀秀丫头,心肠硬得跟河滩上的鹅卵石似的,根本……根本不吃咱们这一套啊……咱就是把喉咙喊破了,把地跺出坑来,她躲在浙江,不回来,不应声,咱能有什么辙?”
王父闻言,狠狠嘬了一口快要烧到过滤嘴的烟蒂,灼热感刺痛了他的手指,他却像毫无知觉,依旧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脸色在烟雾中变得更加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何尝不知道老婆子说的是事实?只是那口气堵在胸口,那点可怜的面子绷在脸上,让他拉不下脸来立刻承认这个事实。
王母的眼泪又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这次更多地带上了真切的、发自内心的愁苦,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带着哭腔道:“咱雨雨……我这苦命的闺女啊……这以后可咋办啊?这事闹得这么大,风言风语传得比风还快,村里村外,还有谁不知道她……她怀过田家那小子的种,又……又没了……这姑娘家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啊,跟掉进粪坑的馒头,捡起来也没法要了……” 她浑浊的眼泪滴在陈旧的衣服前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女儿日后走在村里,背后被人戳着脊梁骨、交头接耳说尽闲话的凄凉场景。
王父烦躁地将烟屁股狠狠摁灭在面前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桌上,留下一个焦黑刺眼的印记,声音粗嘎地低吼道:“嚎!就知道嚎!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还不是你生的好闺女!一点用都没有的赔钱货!连个半大小子的心都拴不住,还把自己搞成这副破烂样子!丢人现眼!”
骂归骂,发泄着心头那股邪火,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一个名声坏了的、还流过产的姑娘,在当下这农村的婚嫁市场上,就等于被人掰掉了一半的残次品,价值大幅贬值,甚至可能无人问津。之前那些或许还能看在年轻、身体好、彩礼要求不高的份上考虑一下的人家,现在肯定像避蛇蝎一样,躲得远远的。
“要是……要是真跟田家彻底撕破脸皮,一点情分都不讲了……”王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越想越害怕,声音都带上了不受控制的颤音,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裤腿,“那……那咱雨雨还能嫁给谁去啊?好人家谁敢要?要么……就只能把她远远地嫁到那些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里去,翻山越岭,这辈子恐怕都难得再见上一面了,那样的地方,能掏出几个子儿的彩礼来?要么……就只能捏着鼻子,找个死了老婆的鳏夫、或者身体有毛病、缺胳膊少腿的……那……那不得让全村人,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笑话死?咱们这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搁?往哪儿放啊?到时候,别说指望彩礼钱,能不倒贴嫁妆把她送出门,就算烧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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