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秀八岁生日蛋糕的甜香仿佛还在四合院的空气里没散尽,一个更大的消息就砸进了老田家——秀秀娘又怀上了。
这消息像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截然不同。田老太那张刻薄了八年的脸,头一回见了晴,三角眼里甚至挤出点浑浊的笑意,破天荒地没再骂“赔钱货”,而是开始琢磨着酸辣腌菜,嘴里念念叨叨:“酸儿辣女,这回可得争气点……”连带着对秀秀娘,也多了几分难得的和气,不再指使她干重活。
田武的反应则更为实际。祖上传下的青砖四合院固然气派,但坐吃山空的日子他心里门清。这些年娇养秀秀,加上自己也不是个勤快人,家底眼见着薄了。如今媳妇又怀上,不管是儿是女,都是多一张嘴。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了这个惯于守着祖业过日子的男人肩上。
“光守着这几间老砖房不行了,”田武蹲在堂屋门槛上,狠狠嘬了一口旱烟,目光穿过院门,望向远处光秃秃的、被风沙侵蚀得沟壑纵横的黄土坡,“得给娃挣口粮,挣前程!”
没几天,田家庄的人就惊奇地发现,田武变了个人。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叼着烟袋在村里闲逛,或者守着祖传的几亩薄田懒散度日。他跟着村里几个壮劳力,去了几十里外山沟里的私人小煤窑。
下煤窑,在九十年代的晋北农村,是穷汉子们拿命换钱的活计。又黑又深的巷道,呛人的煤尘,头顶随时可能掉落的矸石,还有传说中吞噬人命的“瓦斯”……这些都是悬在矿工头顶的利剑。田武过去最是惜命,守着祖业,从没想过干这个。但这次,他咬着牙,套上了那身黑乎乎、散发着汗馊和煤灰味的窑衣,戴上了沉重的矿灯帽,跟着人流,一步步走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洞”。
起初几天,秀秀娘看着丈夫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回来累得像散了架,浑身黑得只剩眼白和牙齿,指甲缝里嵌满了洗不掉的煤黑,心疼得直掉泪。田老太也撇着嘴嘟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去那阎王殿里捞钱!”只有田武自己知道,当他第一次领到那厚厚一沓沾着煤灰的票子时,心里那股沉甸甸的东西,似乎被这分量压得踏实了些。
田武下窑的日子,秀秀的世界也悄然发生着变化。隔壁邻居栓子家,不知怎么地,忽然添置了一件稀罕物——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天线支棱在黄土屋顶,像根神奇的触角,竟然能把外面的人和事都装进那个小小的、闪动着雪花点的玻璃框里。
秀秀立刻被迷住了。每天傍晚,只要栓子家那扇糊着绿窗纱的窗户亮起光,传出“雪花”般的沙沙声,她就忍不住往隔壁跑,挤在栓子家狭小的堂屋里,和一群孩子一起,仰着小脸,痴迷地盯着那个神奇的匣子。里面会动的小人儿、会说话的动物、还有那些花花绿绿(在她想象里)的风景,都让她挪不开眼。电视里放《西游记》的时候,她更是恨不得钻进那个框里去。
“爹,栓子家有电视!里面可好看了,有孙悟空!”一次田武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进家门,秀秀就扑过去,抱着他的腿,仰着小脸,眼睛里盛满了渴望的光,“咱家也买一个吧?买个比栓子家还大的!”
田武刚洗了把脸,脸上的煤灰还没完全洗净,水珠顺着他粗粝的皮肤往下淌。他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摸了摸秀秀柔软的头发:“比栓子家的还大?”
“嗯!”秀秀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憧憬,“要大!大的看得清楚!”
田武没立刻答应,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心。
自那以后,田武下窑更勤了,也更“野”了。他不再满足于做那些相对“安全”的巷道支护或者推煤车的活。他仗着自己力气大,人也不笨,开始偷偷跟着几个胆大的老窑工,学着“捣腾”点“私矿”,比挣那点死工资快多了。
田武的胆子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野。他常常在深夜才一身疲惫又带着一丝隐秘兴奋地溜回家,带回来的钱也越来越多,厚厚的,带着浓重的煤味和汗味。
终于,在一个风沙稍歇的傍晚,一辆沾满黄泥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到了田家气派的青砖四合院门口。田武跳下车,和司机一起,小心翼翼地从车斗里抬下一个蒙着红布的大纸箱。
“秀秀!秀秀!快出来!”田武的声音洪亮,透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兴奋。
秀秀闻声跑出来,后面跟着好奇的秀秀娘和一脸探究的田老太。当红布揭开,露出那个方方正正、比栓子家那台明显大了一圈的电视机外壳时,秀秀的眼睛瞬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爹!真的比栓子家的大!”她惊喜地尖叫起来,绕着那台崭新的电视机又蹦又跳。
田武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自豪的笑容,额头上被矿灯带勒出的印子都舒展开了。他指挥着司机把电视机搬进堂屋,放在最显眼的八仙桌旁边。这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像一件闪耀的战利品,宣告着田武这段时间“捣腾”的成功,也满足了一个八岁女孩对“外面世界”的全部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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