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的暖流在经脉中缓缓化开,如同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细微的春雨,虽不足以彻底恢复,却实实在在地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虚脱和刺痛。
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地闭着眼,感受着那一点来之不易的暖意,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浮沉。
破庙内一片死寂,唯有檐角残存的雨水,间隔许久才滴落一声,嗒,敲在心上,格外清晰。
凌昊的气息已经彻底平稳下来,悠长而沉静,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他依旧盘膝坐在不远处,闭目调息,仿佛方才那场凶险的对抗和短暂的失控从未发生。
但我却无法平静。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他眉心时那冰冷的触感,和他体内阴寒煞气疯狂反扑时带来的刺骨疼痛。还有……他强撑着甩开我的手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近乎狼狈的愠怒。
他那样一个冰冷强大、仿佛无懈可击的人,竟也会有如此虚弱、甚至需要依靠我这点微末力量的时候?
这个认知让我心绪复杂难平。恐惧依旧存在,对镇妖司的,对他深不可测实力的,但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一点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靠近?
不,不是靠近。是某种……失衡。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只需冰冷审判的执法者。我看到了他的伤,他的血,他强撑下的脆弱。而他,接受了我的帮助,甚至……给了我丹药。
这算什么?交换?补偿?还是……
我想不明白。脑子乱糟糟的,像塞满了一团湿透的棉絮。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直静坐的凌昊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去。
只见他缓缓收回了调息的手诀,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短暂的白雾。他并未立刻睁开眼,而是微微仰起头,后脑轻轻靠在了斑驳的土墙上,是一个极其罕见的、透着疲惫的放松姿态。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斜斜洒落,正好照亮他小半张侧脸。没有了平日冷硬如面具的神情,此刻的他,眉宇间带着激战后的倦意,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湿透的墨发有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和颊边,竟显出几分……易碎的脆弱感。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酸胀。
他好像……真的很累。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默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黑眸先是有些空茫地望了一会儿头顶漏下的月光,随即眸光凝聚,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清明。他坐直身体,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四周,最后,落到了我身上。
我慌忙闭上眼,假装仍在昏睡,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我的状态。那目光不像平日那般带着审视和压迫,反而……很平静,甚至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缓和。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他似乎从行囊里取了什么东西。
接着,一件带着他清冷气息的、干燥的衣物,被轻轻地、几乎算得上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我身上。
那是一件内衬的深色劲装,质地比外袍柔软许多,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自身的干净气息,混合着丹药的清苦味。
我浑身猛地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他……他把他贴身的衣服……给了我?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不知所措瞬间淹没了我的所有思绪!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热得厉害。我死死闭着眼,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被他发现我已经醒了。
他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盖好衣物后,便收回了手。我听到他重新坐回原处的细微声响,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只有那件衣物带来的、与他气息截然不同的、干燥而柔软的暖意,真实地包裹着我冰冷的身躯,也像一团无声的火,灼烧着我混乱的心神。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怜悯?照顾伤患?还是……因为方才我帮了他,所以这是……回报?
可这举动……太过逾越,太过……亲密。完全不像他平日冷硬疏离的作风。
我蜷缩在带着他气息的衣物下,心跳如擂鼓,一动也不敢动,所有的疲惫和昏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烟消云散。
时间在极度煎熬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看着我,只能拼命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假装沉睡。
许久之后,我听到他极其轻微地站起身的声音。脚步声向庙门口走去,似乎只是去查看外面的情况,很快又走了回来,重新坐下。
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声响,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这种无声的、近乎小心翼翼的举动,让我的心更加混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无法平息。
我终于忍不住,极其缓慢地、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他依旧坐在原处,闭目调息,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轻柔盖衣的举动只是我的幻觉。
只有我身上这件真实存在的、带着他气息的衣物,无声地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我悄悄收回目光,将脸更深地埋进那柔软的布料里,鼻尖萦绕着那丝干净清冷的气息,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暖意,凿开了一个细小的 缺口。
有微弱的光,照了进来。
虽然依旧迷茫,依旧不安。
但有些事情,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破庙外,万籁俱寂,长夜未央。
而庙内,有人心绪如潮,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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