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缝隙中那枚金属碎屑翻转出完整“逆”字的瞬间,甘草已抬脚跨出诊室。
他未回头,脚步径直穿过堂屋,掀开后门竹帘。门外湿气扑面,院中落叶半掩泥地,一处新翻的土痕斜卧于柴胡植株原生之地。根茎齐断,断口参差,显系强行拔除,而非自然枯死。他蹲下身,指尖轻拨表层腐叶,触到底部泥土尚带潮黏,指腹微滞。
他从药囊取出一柄细竹铲,刃口薄如纸片,沿土痕边缘缓缓切入。泥土松软,翻动不过两日。再往下三寸,铲尖磕上硬物。
陶罐。
他以铲背轻刮罐身,除去泥垢,露出灰褐色粗胎。罐口残缺,内壁附着一层灰白粉末,气味腥涩,混着铁锈与海风气息。罐身一侧刻有凹纹,深浅一致,笔划收束处呈锐角——正是“逆”字。
他将罐子置于掌心,不动声色翻转。底部另有刻痕,极细,似由针尖划成:“庚子·西山”。
与生姜所传草图背后压印同源。
他收罐入怀,目光扫过院角堆药渣的木桶。桶底渗水,泥浆混着碎叶,几片柴胡残根浮于其上。他俯身拾起一片,根须断裂处有灼痕,似曾火烤去毒。
这不是寻常采收。
是仓促毁迹。
他起身回屋,穿堂而过时瞥见储物间门缝透出微光。青蒿正弯腰整理药材捆包,动作轻缓,指尖拂过一束青蒿叶尖,抖落些许尘末。
那尘末飘落地面,颜色灰白。
甘草驻足,未声张。他缓步走近灶台,取下墙角一只空陶碗,蹲身拨开灶膛余烬。鹿茸所赠炭块尚存黑芯,他挑出一块指甲大小,投入碗中,又从药囊取出三钱甘草根,切片置旁。
黄芩立于诊室门口,未阻,亦未近。
甘草取水瓢从缸中舀水,倒入小铜锅。火镰擦石,火星溅落炭上,微光闪了几闪,终于燃起一缕青烟。他将锅置于灶眼,水沸后先投甘草片,慢煎五息,汤色微黄即止。
他停火,用竹筷夹起一片滤出的甘草根,在碗沿轻刮。根面湿润,无异状。再取门槛所沾棉纸上残留粉末少许,弹入汤中。
药汤静了一瞬。
随即,表面浮起絮状物,灰白如雾,聚而不散。他以竹筷搅动,絮团不化,反随搅动扩散,形成环状晕纹。气味骤变,腥中带涩,吸入一口,脑中如被薄纱蒙裹,视线微晃。
他闭目凝神,呼吸放缓,约十息后睁眼,瞳孔清明。
确为迷魂药活性成分,然药性躁烈,未得调和。若人服之,非但不能控心,反损神智。
他另取一碗清水,投入同等粉末,无甘草辅引。片刻后,水面浮絮更浓,色泽转暗,闻之喉头一紧,几乎作呕。
毒性翻倍。
缺甘草,则伤己。
他记下此象,将两碗药汤倾入灶膛,覆以灰烬掩埋。空碗倒扣于案,手指在桌面轻轻划动,写下四字:**未成之毒**。
黄芩始终未语,只目光数次掠过灶台,落在那只倒扣的碗上。
甘草起身,走向储物间。
青蒿正将一捆贝母放入柜中,听见脚步回头,笑道:“你查完了?”
“还未。”他走近药架,指尖逐一抚过包扎绳结。至一捆青蒿叶时,指腹触感微涩,如抚粗砂。他取下一小束,迎光细看,叶脉绒毛间嵌满细粒,色灰白,与门槛、陶罐所见相同。
“这药,你何时整理的?”
“昨晨。”她答,“柴胡留下的旧货,我重新分拣晾晒。”
“可戴布巾遮口鼻?”
“没……此处惯常安静,何来粉尘?”
他不语,将药束放回原处,却留意到柜底有一小包未封口的雄黄粉,袋角沾有同类粉末。他俯身查看,发现袋口系绳曾被人剪开又重绑,结法松散。
有人动过。
且故意留下痕迹。
他退后两步,目光扫过墙面悬挂的《本草山居图》。画框右下角撬痕仍在,小格未启。他未再触碰,只将手探入内袋,取出生姜所给草图,对光细察背面压印。
“西山寮”三字清晰可辨,笔锋顿挫与病历簿补写“疑药毒”者一致。
黄芪修缮记录非虚言。
西山寮早为逆药阁所控,柴胡不过是被安插的明桩。此人拒供解剂,又知海藻岛事,必遭清除。而此地所留种种,非为藏匿,实为示警——或诱敌深入。
他收图入怀,转身走向黄芩。
“你可知柴胡研究青蒿解毒方?”
黄芩眉峰微动:“他知道此药可清肝热,解疫毒。”
“但他试的不是正方。”甘草声音低沉,“是逆方——以青蒿为引,激发迷魂药活性。否则,为何独留青蒿染粉?”
黄芩不答,只低头看手中药杵。杵底残留黄连渣,已被反复碾磨成粉。
“你昨夜在此?”甘草问。
“在。”
“可见有人进出?”
“无。”
“那这粉末,如何解释?”
黄芩抬眼:“或许……柴胡自己留下的。”
“他自己,会将毒粉撒在他人药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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