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甘草靠在廊柱上,看着雨丝顺着瓦檐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但他藏着事,也犯了错。你怨他?”
黄连的眼泪掉得更凶,慌忙抹了把脸,声音哽咽得发颤:“我爹是他的师兄,走得早,把我托付给了他。头两年他待我是真的好,教我认药、辨性、配方子,连他最宝贝的药理笔记都肯给我翻。可半年前,灰布长衫的人第一次来之后,他就突然把笔记锁进了樟木箱,我问他治肺痨的那个‘月华方’,他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他伸出手背,上面有个淡淡的月牙形疤痕,是当年被戒尺打的,“他说我‘心浮气躁,火候不够,学不好反而害人性命’,可那方子我偷偷抄了半页,明明是稳妥的老方子!我气了他三个月,见了面都不说话,可……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要害白伯父的,他是被逆药阁逼的。”
甘草想起药馆里那本翻开的账本,雄黄的字迹虽潦草,却把每笔进药的数目、价钱记得清清楚楚,连几文钱的零头都没漏——那是对医馆上心的人才会有的细致。他指尖敲了敲廊柱,木头上的湿痕晕开一圈:“他打你那天,灰布长衫的人除了逼他用药,还说过别的吗?比如白术先生为什么会被盯上?”
黄连皱着眉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好像提过一句‘粮铺挡了道’!我当时没懂,白伯父的粮铺做得好好的,怎么会挡别人的道?那人还说‘不做也得做,不然整个润安堂都得没’。”
粮铺挡道?甘草心里咯噔一下,看来白术不是被随机选中的目标,他的粮铺多半触及了逆药阁的利益,比如截断了他们的物资流通渠道。
正说着,芦根从外面跑了进来,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纸。“先生,查到了!”他凑到甘草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白术先生留了遗嘱,大部分家产连润安堂的铺子都给了远房侄子,只留了这处空屋给阿胶夫人。还有,药铺的伙计说,阿胶夫人在白术先生就诊前三天,偷偷见过药商苍耳子,两人在茶馆聊了半个时辰,苍耳子给了她个布包。”
“苍耳子?”甘草挑眉。这味药散风除湿,寻常药铺都有,可叫这个名字的药商,倒是少见,“这人是什么来头?”
“是个南方本地人,五十来岁,说话油滑得很,在城南开了家‘回春堂’,专做药材中转的生意。”芦根把纸递过来,是张潦草的住址,“听说他和百草行的老板走得极近,上个月还帮百草行收过账。”
甘草接过纸条,指尖划过“回春堂”三个字,抬头看向正屋,阿胶正站在门口,身影被门框框住,像是在看他们,见他望过来,立刻转身回了屋,裙摆扫过门槛的声音都透着慌乱。
“阿胶夫人和苍耳子见了面,苍耳子又和百草行有关联……”甘草喃喃道,线索终于串上了,“她接的布包里,说不定就是朱砂。”
他回到正屋时,阿胶正坐在桌边发呆,面前的茶已经凉透,水面浮着层灰。看见甘草进来,她连忙站起身,强装镇定地拂了拂孝衣的褶皱:“先生查到什么了吗?”
“查到些眉目。”甘草在她对面坐下,把那杯凉茶推到一边,重新倒了杯热茶,水汽氤氲里,他看着阿胶的眼睛,“苍耳子先生你认识?”
阿胶的手猛地一顿,热茶洒了些在手上,她却像没察觉,只是眼神躲闪着,落在桌角的烛台上:“认……认识,他是药商,夫君常从他那里进些冷门药材。”
“就诊前三天,你们在茶馆见面,他给了你什么?”甘草的语气很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像手术刀划开皮肉,直抵要害。
阿胶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是……是夫君要的一味药,叫‘薄荷脑’,说是最近总失眠,用一点能醒神。”
“薄荷脑?”甘草挑眉,指尖叩了叩桌面,“白术先生的药方是温补健脾的,薄荷脑性凉,与方剂相悖,他断不会用。而且,苍耳子是百草行的关联人,百草行的雄黄是伪药,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吗?”
阿胶答不上来,只是突然捂住脸哭起来,哭声干哑,却没半滴泪沾湿帕子:“我不知道!是夫君让我去拿的,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他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些,连遗嘱都把我排除在外……”
黄连站在一旁,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先生,我想起一件事。上月我听见师父跟苍耳子吵架,说‘你那朱砂碰不得,出了事谁担着’,苍耳子说‘是阿胶要的,跟你没关系’。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来,苍耳子是把朱砂给了师母!”
这话一出,阿胶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瞪着黄连,眼神里满是惊恐,像是被人戳穿了最隐秘的心事。
甘草心中了然。雄黄被逼用伪雄黄,而阿胶受苍耳子蛊惑(或许还有遗嘱的怨怼),在药里加了朱砂,两人的行为叠加,才害死了白术。他站起身,对荆芥道:“荆捕头,劳烦你去查苍耳子,看他的回春堂里有没有朱砂和伪雄黄,顺便问问他,为什么要给阿胶朱砂,和逆药阁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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