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与清醒的边界变得模糊。锦书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在这间地下室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各处传来的、永不间断的疼痛在提醒她依然活着,被困于此。
她再次睁开眼时,道半缘依旧在。
她没有离开,只是拖了一张样式古旧的靠背椅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昏黄的灯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晦暗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凝固的、悲伤的神像。她手中拿着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正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擦拭着锦书翅膀上污秽的伤口。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与之前那强硬的姿态判若两人。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破损的皮肉,锦书便会抑制不住地颤抖,而道半缘的动作也会随之停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会抬起,紧紧锁住锦书的脸,似乎在确认她的痛苦,又像是在压抑自己眼底翻腾的什么。
“很疼?”道半缘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努力克制着的情绪。
锦书咬紧下唇,拒绝回答,将脸埋进粗糙的枕头。屈辱和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一边给予极致的伤害,一边又流露出这种令人困惑的……温柔?
“以前……”道半缘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你也曾这样替我处理过伤口。”
锦书的身体微微一僵。
“那时候,我可不是什么恶魔。”道半缘的指尖停留在一根断裂的羽管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刻骨的回味,“只是一个……不被欢迎的存在。力量失控,伤了些人,所有生灵都避我如蛇蝎。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厌恶,仿佛我是什么不该存于世间的怪物。”
她的叙述很平静,但锦书却能感受到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只有你不一样。”道半缘的目光落在锦书的后颈,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她紧绷的神经,“你从天上飞下来,羽翼白得发光,落在我藏身的那个肮脏角落。你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悲悯和好奇。”
锦书的呼吸窒住了。一些破碎的、被遗忘的画面试图冲破天堂施加于她记忆之上的层层封印——似乎……是有过那么一个角落,一个蜷缩着的、浑身是伤的黑发孩子,用一双戒备又绝望的眼睛望着她……
“我那时候对你龇牙,想吓走你,觉得你和他们一样。”道半缘继续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扭曲的暖意,“但你没走。你甚至伸出手,碰了碰我脸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你的手很暖,和你后来给我的那根羽毛一样暖。”
羽毛?
锦书的心猛地一跳。一些模糊的影像闪过脑海:纯白的、柔软的绒毛,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小手里……
“你替我清理了伤口,还对我说……”道半缘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带上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哽咽,“你说,‘别怕,你不疼’。”
【别怕,你不疼。】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骤然撬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锦书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起来了。
那个孩子!那个孤独的、力量汹涌却无法自控、被所有生灵排斥的孩子!她当时奉旨巡查下界,偶然感应到那股强大而痛苦的波动,才循迹而去……她只是做了任何一个天使都可能做出的、微不足道的怜悯之举。她甚至因为这次接触而受到了上级天使温和的告诫,被告知需远离那些“不稳定且危险”的原始力量之源。久而久之,那段短暂的相遇便被她淡忘了。
她从未想过……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道半缘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呼吸的变化,声音里陡然染上了一种狂热般的欣喜,她俯下身,迫切地想要看清锦书的表情,“你终于想起来了!锦书!我的……天使。”
最后两个字的称呼,被她含在唇齿间,咀嚼得缠绵又病态。
“那……那只是……”锦书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一次……一次偶然……”
“不!”道半缘猛地打断她,眼中刚刚浮现的那点暖意瞬间被阴鸷覆盖,“那不是偶然!那是注定!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抛弃我的人!你是我的!从你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
她的情绪再次激烈起伏,捏着毛巾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可是你走了!你回到了你的天堂,把我一个人留在那片冰冷的黑暗里!我拼命地变强,爬出地狱,我想去找你,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丢下我?!”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攒了无数岁月的委屈、愤怒和疯狂,“可我看到了什么?你站在云端,散发着圣洁的光,对着那些虚伪的家伙微笑!你甚至……甚至可能早就忘了我!”
“我……”锦书试图解释,天堂的法则,职责所在,还有那并非刻意却真实造成的遗忘……
但道半缘根本不要听。她猛地攥住锦书没有受伤的那边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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