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被紧闭的窗户隔绝在外,陆铮狭小的房间里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台灯昏黄的光晕固执地圈出一方战场,战场的主角是摊开在行军床小桌上的《几何》课本、几支削得尖尖的铅笔、一块橡皮,以及一个用旧木板和钉子粗糙钉成的、巴掌大小的简易“沙盘”。
陆铮靠坐在行军床上,右臂悬在“沙盘”上方,手指间夹着一根削尖的铅笔,眉头紧锁,如同面对着一场艰难的攻坚战役。他受伤的左臂被厚重的石膏牢牢禁锢在胸前,悬吊的布带勒在脖颈上,带来持续的压迫感和闷热。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思考复杂的几何证明题时,石膏内部闷热的灼烧感、骨骼深处隐隐的抽痛、以及脖颈被布带勒紧的窒息感,就像无数只细小的、顽强的敌人,不断袭扰着他意志的防线。
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烦躁地用右手手背抹了一把汗,目光死死地盯着习题册上那道证明三角形全等的题目。辅助线该加在哪里?角边角?边角边?脑子里明明有概念,但那些定理、公式在石膏带来的持续不适感面前,变得混乱而难以捕捉。
“废物……”父亲那冰冷的字眼,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总在他思维最凝滞、身体最难受的时刻悄然浮现。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声音驱逐出去,却只吸入了更多带着药味和石膏粉尘的沉闷空气。三个月……脑子长进……谈何容易!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这具笨重躯壳里的囚徒,连思维都被这该死的石膏禁锢了!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带着熟悉的、小心翼翼的节奏。
陆铮没有回应,只是烦躁地将铅笔重重戳在“沙盘”粗糙的木板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沈念薇的身影闪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她一眼就看到了陆铮紧锁的眉头、额角的汗珠,以及被他戳在“沙盘”上、几乎要折断的铅笔尖。小桌上那本《几何》课本,也被他烦躁地推到了一边。
“陆铮哥,”沈念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将搪瓷缸放在小桌一角,“周阿姨熬的红糖姜茶,说驱寒暖身,对伤口恢复也好。”她看了一眼被冷落的几何课本和陆铮阴沉的脸色,“……题……很难吗?”
陆铮依旧偏着头,目光落在灰白的墙壁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和拒人千里的冰冷:“不用你管。”
沈念薇的心被刺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她默默走到小桌边,目光扫过那道被陆铮放弃的几何题。题目并不算超纲,但需要巧妙的辅助线构造。她拿起被陆铮推开的课本,又看了看那个被他当成发泄工具的简陋“沙盘”——那是她昨天灵机一动,用废弃的木板和钉子给他做的,本意是让他能更直观地理解空间几何。
她拿起一支新的铅笔,没有看陆铮,只是轻声说:“这道题……其实可以这样想。”她一边说,一边用铅笔尖在那个小小的木头“沙盘”上,极其仔细地、清晰地划出一条辅助线。“你看,如果我们在这里,连接AD和BC的中点,构成一条中位线……”
她的声音清亮而柔和,像山涧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抚平烦躁的魔力。铅笔尖在粗糙的木板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留下清晰而准确的线条。昏黄的灯光下,她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侧脸线条专注而沉静。
陆铮的身体依旧僵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小小的“沙盘”吸引了过去。沈念薇划出的那条线,仿佛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混沌的迷雾!那些混乱的定理和概念,如同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豁然贯通!
“然后,利用中位线定理,EF的长度等于AB的一半,而且平行于AB……”沈念薇继续说着,手指灵活地在“沙盘”上移动、标注,“再看角……这里,利用对顶角相等……还有这个内错角……”她的讲解清晰、简洁,没有多余的废话,每一步都精准地指向证明的核心。
陆铮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沈念薇的铅笔尖,看着她在那方寸之地的木板上,如同运筹帷幄的将军,用清晰的线条和简洁的标注,将一道看似复杂的几何题抽丝剥茧,构建出一个清晰明了的逻辑堡垒。她专注的神情,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自带一层柔光,驱散了房间里的阴霾。
“所以,根据边角边定理,△AEF ≌ △CDF。”沈念薇落下最后一笔,在“沙盘”上画下一个代表全等的符号,抬起头,看向陆铮,眼神清澈而带着询问,“这样……对吗?”
陆铮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沉浸在刚才那场简洁而有力的思维风暴中。沈念薇的讲解,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题目的伪装,露出了内在的、清晰的结构。更重要的是,她利用那个简陋的“沙盘”,将抽象的空间关系具象化地呈现在他眼前,完美地弥补了他因无法抬手画图而带来的巨大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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