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卫国站在几步之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位无情的监考官。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陆铮身上，看着他强忍痛苦、努力配合的侧脸，看着他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那眼神沉凝得如同深潭。
“好了，保持住！不要动！也不要呼吸！”技师的声音响起，随即按下了操作按钮。
巨大的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红色的指示灯亮起。陆铮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左肩伤处传来的、随着机器运转而加剧的、如同电钻般的刺痛感提醒着他身体的脆弱。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红灯熄灭，嗡鸣声停止。技师示意可以了。
陆铮如蒙大赦，猛地喘了一口气，身体因为放松和剧痛而微微晃了一下。陆卫国立刻上前一步，动作依旧迅速而精准地将那件宽大的军绿色棉衣披在了陆铮赤裸的、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上。那带着父亲体温和熟悉气息的棉衣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一丝寒意。
“去外面等结果。”陆卫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帮他披衣服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他们被引导到放射科内部一个相对安静的小隔间里等待。这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冰冷的消毒水味。陆铮裹紧棉衣，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身体因为刚才的折腾和持续的疼痛而微微发抖。陆卫国则背对着他，站在小小的窗口前，望着窗外医院院子里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身姿依旧笔挺，但放在窗台上的右手，食指又不自觉地开始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窗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陆铮压抑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陆卫国食指敲击窗台的、极其轻微的“嗒、嗒”声，清晰可闻。
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陆铮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右手。那晚父亲冰冷的斥责，“废物”、“残废”的字眼，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X光片会给出最终的裁决——是简单的骨裂？还是更严重的粉碎？或者……会不会真的留下无法挽回的后遗症，彻底断送他握枪的梦想？
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敢想象那个结果。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推开了。刚才那位中年医生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严肃表情。
陆铮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装着命运裁决的纸袋，呼吸几乎停滞。
陆卫国也立刻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医生和他手中的纸袋，那眼神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带着一种不容逃避的压迫感。
“首长，片子出来了。”医生将纸袋放在桌上，语气恭敬却带着凝重。
陆卫国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沉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医生推了推眼镜，打开纸袋，从中抽出那张还带着显影液味道的、冰冷的X光胶片。他对着隔间里不算明亮的光线举起胶片，目光专注地审视着上面那黑白分明的骨骼影像。
陆铮的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看不到片子上的内容，只能死死地盯着医生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变化中捕捉一丝信息。
医生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最终，他放下胶片，看向陆卫国，声音清晰地汇报道：
“报告首长，左肩胛骨…… 粉碎性骨折。”
“粉碎性骨折”！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在陆铮的耳膜上！瞬间将他所有的侥幸和强撑的意志砸得粉碎！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粉碎性骨折……比骨裂严重得多！恢复期漫长，极易留下后遗症……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可能……真的再也无法承受高强度的军事训练……
“废物”……“残废”……父亲那冰冷的预言，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最残酷的印证！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空洞的、死寂的绝望。他甚至感觉不到左肩的剧痛了，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白色。
陆卫国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他放在窗台上的右手猛地握成了拳，食指的敲击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利剑，死死地盯着医生手中的那张X光片，仿佛要将那上面的影像灼穿！
医生似乎被陆卫国瞬间爆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连忙补充道：“首长，不幸中的万幸！骨折线虽然粉碎，但**没有明显移位**！关节面相对完整！只要采取正确的治疗措施——**严格制动固定**，配合后续积极的康复训练，是有很大希望恢复功能，**不会留下严重功能障碍**的！”
“不会留下严重功能障碍？”陆卫国重复了一遍医生的话，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追问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是的！首长！”医生肯定地点头，“片子显示，主要碎骨块的位置相对稳定，没有压迫到重要的神经血管。关键是要**绝对保证骨折部位的稳定**，不能再有任何外力撞击或不当活动！固定时间需要足够长，让骨头有充分时间愈合！后续的康复训练也必须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医生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专业角度的信心。
陆卫国没有再问。他沉默着，目光从医生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那张冰冷的X光片上。那上面，清晰的骨折线如同狰狞的裂纹，盘踞在原本应该坚固的肩胛骨上。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其沉重地转向了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死寂的儿子——陆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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