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芽刚把最后一片竹瓦的边角打磨光滑,窗外就飘起了细雨。雨丝敲在竹棚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用指尖轻叩着瓦片。
“芽儿,歇会儿吧。”娘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盛着刚炖好的银耳羹,胶质稠得能挂住勺,“你这两天熬得眼圈都黑了,再这么熬,明天该起不来了。”
竹芽直了直腰,后腰传来一阵酸胀。她扶着墙慢慢转过身,接过碗舀了一勺,甜凉的羹汤滑进喉咙,疲惫好像也跟着化了些。“娘,你看这片竹瓦的纹路,像不像爹当年在祠堂梁上刻的那只凤凰翅膀?”
娘凑近看了看,竹瓦上的年轮一圈圈漾开,边缘被竹芽刻出细碎的锯齿纹,真有几分展翅的意思。“像,太像了。”她抬手摸了摸竹芽的头发,“你这手艺,比你爹年轻时还细。他那会儿刻凤凰,总把尾羽刻得歪歪扭扭,还嘴硬说是‘风刮的形状’。”
竹芽笑出了声,舀羹的手顿了顿:“爹要是还在,会不会嫌我把竹瓦刻得太花哨?”
“他才不会。”娘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苗“噼啪”跳了跳,“你爹最疼你这点,说女孩子家心思细,刻出来的东西带着股活气。当年你绣肚兜上的小鲤鱼,他捧着看了半宿,跟街坊说这是咱村最俏的鱼。”
提到肚兜,竹芽的脸颊热了热。那是她十岁时的拙作,针脚歪歪扭扭,鱼眼睛还绣成了两个黑疙瘩,爹却宝贝得很,总说要留着给将来的孙辈看。
“对了,”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布包,“上午你张婶来串门,给你带了这个。”
布包里是块巴掌大的竹牌,上面用红绳系着,牌上刻着个小小的“安”字。竹芽认得,这是张婶家老木匠爹的手艺,村里谁家有喜事,都会求一块这样的平安牌。
“张婶说,看你天天跟竹片打交道,怕你累着,这块牌能安神。”娘把竹牌挂在竹芽脖子上,“你别总想着赶工,承风廊早一天晚一天盖好没关系,身子是本钱。”
竹芽摸着牌上温润的竹面,心里暖烘烘的。这时院门外传来“汪汪”的狗叫声,夹杂着毛豆的喊声:“芽儿姐,我哥从镇上回来了!带了新出的话本!”
娘笑着摆摆手:“去吧,跟孩子们热闹热闹,别总闷在这儿。”
竹芽刚走到门口,毛豆就举着本蓝皮小册子冲了过来:“你看你看,是《江湖记》新刊,听说里面有段写女侠用竹剑打败恶霸的,可精彩了!”
两人坐在廊下的竹凳上,借着廊灯的光翻看起来。看到紧要处,毛豆忽然拍了下大腿:“哎?这女侠用的竹剑,跟你刻的那把竹匕首是不是很像?”
竹芽翻到插画那页,画上的女子确实握着一把竹制短剑,剑鞘上的纹路竟和她前几日刻的有些相似。“还真有点像。”她指尖划过画页,忽然想起爹留下的那把竹剑,被她收在木箱最底下,剑身已经泛出浅黄的包浆。
“芽儿姐,你也刻一把呗?”毛豆眼睛亮晶晶的,“等承风廊盖好,挂在廊柱上,就当是镇廊之宝!”
竹芽被他说得心动,指尖在竹凳边缘轻轻划着。雨还在下,廊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密的雨丝,远处传来谁家的收音机在唱黄梅戏,调子软乎乎的,像裹了层糖霜。
“行啊,”她合上书,眼里闪着光,“不过得等我把这些竹瓦刻完。到时候刻两把,一把挂在廊上,一把……送你当生日礼物。”
毛豆乐得蹦起来,溅起的泥水差点溅到话本上。竹芽连忙把书往怀里护,两人笑着闹成一团,廊下的灯光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摇晃,把影子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一幅会动的画。
火塘边,娘看着廊下的身影,悄悄往灶里添了根柴。锅里的银耳羹还温着,甜香混着雨气漫开来,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天,竹芽爹抱着刚学会走路的竹芽,在廊下教她认竹片上的纹路,说这是“岁月的脚印”。
如今脚印还在,只是换了双年轻的脚,正踩着同样的雨巷,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雨势渐小,檐角的雨珠串成细链,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印记。竹芽把话本还给毛豆,看着他揣着宝贝似的跑回家,才转身往竹棚走——那里还摊着几片没刻完的竹瓦,上面要刻满村里孩子们的小名,算是给承风廊添些孩子气的热闹。
刚迈进竹棚,就见娘正蹲在火塘边,借着余烬的光翻找着什么。竹筐里的碎竹篾被翻得乱七八糟,娘的鬓角沾了点竹屑,却浑然不觉。
“娘,找啥呢?”竹芽走过去帮她拂掉竹屑。
娘直起身,手里捏着个褪色的红布包,眼角带着点兴奋:“你看这是啥!”
布包解开,里面是把小小的竹制长命锁,锁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芽儿”二字,边缘已经磨得圆润,显然是被人摩挲了无数次。竹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五岁那年,爹亲手刻的。
“当年你出疹子,高烧不退,你爹急得抱着你往镇卫生院跑,回来就躲在竹棚里刻了这把锁,说要把你的命牢牢锁住。”娘的指尖抚过锁身的刻痕,声音软得像浸了水,“他刻到后半夜,手都抖了,说这字刻得丑,配不上咱芽儿,可第二天还是偷偷给你挂在了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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