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荡,名不虚传。
此地距淮安城三十余里,乃是一片远离主航道的荒芜水域。废弃的古河道在此处与数条支流、沼泽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片芦苇丛生、岔道纵横的迷宫。水色深黛,近乎墨黑,水面上漂浮着枯败的芦苇杆和不知名的腐草,水下沉积着厚厚的淤泥,不时有气泡从水底冒出,啵的一声破裂,散发出一股泥沼特有的腥腐气息。
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水面之上,秋风掠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万千鬼魂在低语。四周荒无人烟,唯有几只水鸟被不速之客惊起,扑棱着翅膀投入更深的苇丛深处,留下几声凄厉的鸣叫。
凌云鹤与裴远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上,望着眼前这片死寂而险恶的水域。他们已弃了马车,只带着四名最为精干可靠的护卫,皆是裴远从边军旧部中挑选的好手,水性、武功俱佳。
“先生,此地果然邪性。”裴远眉头紧锁,低声道,“水道复杂,暗礁遍布,若无熟悉路径之人引路,寸步难行。而且……太静了,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凌云鹤极目远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看似毫无区别的芦苇丛和水道岔口。他手中拿着一张简陋的、据说是吴永年提供的黑水荡区域图,但图上标注粗疏,与眼前这复杂的实景相差甚远。
“舆图有误,或是有人刻意为之。”凌云鹤将图卷起,收入袖中,“依你昨日从那私盐贩子处听来的描述,结合漕帮内斗的形势,那‘鬼漕’的隐秘码头与仓廪,最可能设在主河道废弃后,岔入东南方向的那条支流深处,那里水势相对平缓,且有三处相连的河湾,易于隐匿。”
裴远顺着凌云鹤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芦苇更是茂密,水色愈发幽深,仿佛一张巨兽的口。“先生判断,属下也觉得那里最为可疑。只是……我们如何过去?这水面下情况不明,大船定然无法通行。”
“用这个。”凌云鹤示意一名护卫将带来的物事搬过来。那是两条窄长的舢板,船身涂了黑漆,在昏暗的天光下几乎与水色融为一体,正是为此次夜探特意准备的。
“四人一组,分乘两船。你带两人一船,在前探路,我带两人一船,在后策应。记住,此行目的乃探查虚实,非是强攻,一切以隐匿行踪为上。若遇盘查或阻拦,尽量避开,不可恋战。”凌云鹤沉声吩咐。
“属下明白!”裴远抱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凝重。他挑选了两名水性最好的护卫,率先将一条舢板推入水中。舢板吃水极浅,悄无声息地滑入墨色的水面。
凌云鹤与另外两名护卫也登上另一条舢板。两名护卫皆是老练之辈,一人于船头执长篙探路,一人于船尾操橹控制方向,动作轻缓熟练,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两叶扁舟,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然驶入了黑水荡深处。
一入苇丛,光线顿时更加昏暗。高大的芦苇如同墙壁般从两侧合拢,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一条。船行其中,只能依靠船头护卫用长篙不断试探水深与水下障碍。水底情况果然复杂,时而浅可见底,时而深不见底,暗礁、沉木随处可见,若非操舟者经验丰富,随时可能搁浅或翻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腐烂植物的气味,寒意侵肌蚀骨。除了船篙破开水面的细微哗啦声,以及橹桨划水的轻响,四周一片死寂,那是一种压抑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裴远屏息凝神,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他不仅要注意水下,更要警惕芦苇丛中可能存在的暗哨。果然,在驶入第一个河湾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右前方一片看似寻常的芦苇丛中,有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吹草动的异响。他立刻打出戒备的手势,两艘舢板立刻减缓速度,借着茂密芦苇的掩护,悄然停驻。
片刻之后,两个穿着暗色水靠、几乎与芦苇融为一体的身影,从那边悄然滑出,驾着一条更小的“黄瓜船”,在水面上逡巡了片刻,似乎在例行巡逻,并未发现近在咫尺的凌云鹤等人,随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另一片苇丛之后。
“是漕帮的暗桩,好高明的隐匿功夫。”裴远压低声音对靠近的凌云鹤道。
凌云鹤微微颔首:“看来陈啸天对此地看守极严。继续前进,加倍小心。”
两艘舢板再次启程,更加谨慎地向着第二个河湾摸去。越往里走,水道反而略显开阔,但巡逻的暗桩也越发密集。有时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人语声和器物碰撞声,但隔着重重苇墙,看不真切。
终于,在绕过第三个河湾,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一片被高大芦苇和天然土丘环抱的隐蔽水湾出现在眼前。水湾一侧,依托着陡峭的土崖,赫然修建着一座简陋却坚固的木制码头!码头旁停靠着数条中型货船,船上盖着厚厚的油布,看不清装载何物。更令人心惊的是,码头通往岸上的小路上,有手持兵刃的汉子在来回巡逻,这些人虽作漕帮弟子打扮,但其行进步伐、警戒姿态,隐隐带着行伍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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