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京师。按察使衙署的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将凌云鹤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晃动。窗外万籁俱寂,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提示着时光的流逝。
裴远静立一旁,如同融入阴影中的礁石,目光却始终不离案前那位凝眉沉思的上官。厚厚的卷宗、誊录的名单、以及从赵全处取得的那缕用丝帕小心包裹的捻金丝线,皆置于案上,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自五军都督府归来,凌云鹤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态,许久未曾言语。汪直那番似点拨似警告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余波不止,搅动着本就浑浊的局势。
终于,凌云鹤缓缓睁开眼,眸中不见疲惫,反而锐光湛然。他伸出手指,指尖轻轻点过那份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周震、孙百川、冯昆……
“裴远,”他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将此案,从头再理一遍。”
“是,大人。”裴远精神一振,上前一步。
“一切始于冷宫异象,皇子受惊,龙颜震怒。”凌云鹤语速平缓,似在梳理,又似在自语,“现场勘查,疑点指向人为制造,所用磷粉、特殊染料,非寻常人可得。继而,万贵妃嫌疑最重,因其有动机,亦有能力获取此等物料。”
“然,”他话锋一转,“我等深入查探,于废殿擒获死士,其身手路数,绝非普通江湖人士,更似经严格操练,隐有军中风骨。其怀中密信,虽语焉不详,却直指藩王。与此同时,宫内关键人物,尚衣监宦官赵全,突兀‘自尽’,现场遗留此物——”
他的指尖落在那缕金丝上:“此乃四年前陛下特赐平定荆襄之乱有功将士之宫缎残线。赵全,一介内侍,绝无资格获此恩赏。”
“顺此线追查,”凌云鹤拿起那份名单,“得知受赐此锦者,皆当年军中锐士,然其后数年,竟有过半蹊跷离开京营边镇,去往各位藩王封地所在。汪直今日之言,近乎挑明,此乃藩王蓄意笼络军中旧部,培植私力之举。”
裴远接口道:“如此看来,线索清晰:藩王包藏祸心,欲乱宫闱,遂派遣暗中网络之军中死士,潜入大内,制造事端,并买通或胁迫宦官赵全为内应。事成之后,或将灭口,或赵全畏罪自尽。而那丝线,或许是死士或其背后之人不慎遗落,又或是赵全与之接触时所沾染?”
这是最顺理成章的推断,也与他们目前掌握的多数证据吻合。
凌云鹤却缓缓摇头,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看似合理,细想之下,却有诸多关节,难以圆说。”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声音低沉而冷静:“第一,对时机的把握过于精准。皇子驾临冷宫附近,并非每日固定之事。那些死士,如何能恰好于皇子将至未至之时,布置好一切,引发骚乱?他们为何能对贵妃宫中内侍的动向、乃至皇子的一时兴起,如此了如指掌?”
裴远眉头蹙起:“大人是说,宫内必有眼线,且此眼线地位不低,能近距离窥知贵妃与皇子动向?”
“必然如此。”凌云鹤肯定道,“但赵全,区区一千办太监,纵有些许人脉,能否如此及时、准确地传递此等核心信息?此其一。”
他继续道:“第二,对宫禁布局的熟悉程度。那些死士潜入、布置、藏匿、撤离(若非被擒),路径选择极为刁钻,几乎完美避开了多数巡查哨点。他们对宫廷宿卫轮班规律、乃至一些鲜为人知的废殿秘道,似乎都了然于胸。这等详尽的宫禁舆图与防卫动态,纵是军中老将,若无内应提供,绝无可能掌握得如此透彻。赵全,可有此能耐?”
裴远神色愈发凝重:“仅凭赵全,确实难以办到。或许……藩王在宫中,不止赵全一枚棋子?”
“或许。”凌云鹤目光锐利,“但即便有多枚棋子,要协调如此精准的行动,也需一个能总揽全局、深藏不露的内应之首脑。赵全,像吗?”
不像。赵全之死,无论自杀还是灭口,都显得过于轻易和仓促,更像是一枚用过即弃的卒子。
“第三,”凌云鹤的声音愈发冰冷,“便是动机。藩王此举,目的为何?若为嫁祸贵妃,动摇国本,为何所派死士身上携带的密信,如此轻易地指向自身?虽无铁证,却已引动圣疑,换来陛下申饬。这岂非打草惊蛇,自露马脚?若其为声东击西,掩盖更深图谋,那更深图谋又是什么?至今未见端倪。”
他停下脚步,凝视着跳动的灯焰:“还有第四,便是汪直的态度。他今日前来,看似警告我等勿要深究,实则却近乎明示了藩王勾结军中旧部之事。他若真心维护藩王(或其背后某些利益),绝不会如此直言。他若欲引我等继续查探,又为何出言警告?其言行,充满矛盾。更像是在……掌控我等查案的进度与方向,将我等视线,牢牢牵引在‘藩王’这条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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