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箔子胡同,狭窄而喧闹。空气中混杂着劣质脂粉、熟食摊贩的油腻和隐隐的尿臊味。与这市井腌臊格格不入的,是胡同深处一座门脸还算齐整的青砖院落,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一块半新不旧的匾额,上书“善安堂”三个端正却略显呆板的楷字。门前倒也干净,偶有面黄肌瘦的老人或妇孺挎着个小篮,低头进出,领取些粗陋的饭食,一切都符合一座寻常慈善堂口的景象。
日头西斜,将人影拉得老长。一个身着半旧葛布长衫、肩挎粗布褡裢的游方郎中,出现在了善安堂门口。他面容清癯,眼角带着些许风霜刻痕,唇上两撇稀疏的胡须,眼神略显浑浊,正是一个常年奔波、生计艰难的铃医模样。唯有细看之下,方能察觉那浑浊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正是精心改扮后的凌云鹤。
他并未直接上前叩门,而是在街对面一个卖炊饼的摊子旁蹲了下来,假意捶着腿,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视着善安堂的周遭。门前有两个穿着干净短打的汉子倚着墙根晒太阳,眼神却不时扫过街面,透着警惕。围墙颇高,难以窥见内里情形。
观察片刻,凌云鹤从褡裢里摸出几枚铜钱,买了块炊饼,慢慢吃着,同时暗运内息,喉咙微微鼓动,发出一连串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咳得弯下腰去,面色也憋得泛红。
这番动静果然引起了注意。善安堂那两个汉子皱了皱眉,互看一眼。其中一个略年长的走了过来,粗声问道:“哎,那郎中,你在这儿嚎什么丧?莫不是有什么恶疾?”
凌云鹤抬起脸,露出一副凄苦神色,喘着气道:“这位爷台行行好……小可……小可并非恶疾,只是前日感了风寒,又连日奔波,这咳嗽愈发厉害,肺腑如同火烧……听闻贵堂常施药义诊,可否……可否赐碗清热化痰的汤药?小可感激不尽……”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那汉子狐疑地打量着他,见他确实面色不佳,衣衫破旧,不像作伪,又听是求药的,神色稍缓,嘟囔了一句:“算你运气,今日王管事心情好。进来吧,别在门口碍眼!”说罢,朝门内挥了挥手。
另一个汉子打开侧边一扇小门。凌云鹤千恩万谢,捂着胸口,步履蹒跚地跟了进去。
门内是一处不大的前院,倒也整洁,晾晒着些粗布衣物。几个老人坐在屋檐下打盹。正面是一间厅堂,隐约可见里面摆放着几张桌椅,像是施粥饭的地方。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与外面市井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那汉子将他引到厅堂旁一间耳房,里面有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想必就是王管事)正拨拉着算盘。汉子禀报道:“王管事,有个走方郎中,咳得厉害,想来讨碗药喝。”
王管事抬起头,是个四十多岁、面相精明的瘦削男人,目光在凌云鹤身上转了一圈,淡淡道:“既是同行,更该知道规矩。堂里药材也是善士所捐,岂能随意施与外人?看你咳得可怜,去后面灶房,让李婆子给你勺凉茶润润喉,便速速离去吧。”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打发意味。
凌云鹤连忙躬身道谢,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在那汉子的示意下,颤巍巍地穿过厅堂,向后院走去。他刻意放缓脚步,目光迅速而隐蔽地扫视四周。
越往后走,那股草药味越发明显,但细细分辨,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极乐散”样本有几分相似,却又更为复杂。后院比前院宽敞不少,一侧是厨房和几间杂役房,另一侧则是一排库房,其中有几间门窗紧闭,还上了锁。
领路的汉子不耐烦地催促他快去快回。凌云鹤点头哈腰,走向厨房方向,却在经过那排库房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呦”一声,一个趔趄向其中一扇紧闭的库门撞去。
“瞎了你的狗眼!”那汉子骂了一句,伸手来拉。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接触瞬间,凌云鹤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门缝处及那把铜锁上极快地拂过。指尖传来的触感——门缝边缘异常干净,几乎没有灰尘,锁芯油润,显然是经常开启。更重要的是,他指尖沾染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香气,清冷幽邃,绝非寻常药材或厨房之物。
他稳住身形,连声道歉。那汉子骂骂咧咧,更不耐烦地将他推向厨房。
在厨房门口,一个婆子果然舀了碗凉茶给他。凌云鹤一边慢吞吞喝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发现后院最深处,还有一扇独立的黑漆小门,门前的地面明显比其他地方干净,且有两道新鲜的车辙印隐隐通向那里,但门前却无人看守,显得有几分诡异。
喝完茶,他千恩万谢地放下碗,在那汉子几乎要骂人的目光中,快步向外走去。经过那黑漆小门时,他袖中一枚极细小的铜钱无声滑落,精准地卡在了门轴下方的缝隙里,若不蹲下细看,绝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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