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尖陷在暗影里,像踩进了凝固的糖浆。我往前一挣,整条腿都麻了半截。
这鬼地方连风都没有,只有脚下这片胶质般的虚空不停蠕动,像是活的。我甩了甩算盘,铜钱耳坠蹭着算珠叮当响——三下,不多不少,跟当年司徒明卯时敲醒我的节奏一个样。
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果然淡了些。
刚才还看见自己跪在金殿上磕头喊万岁,转眼又瞥见另一个我在当铺柜台后睡到天荒地老,连茶渍干了都没醒。这些破事一股脑往神识里钻,搞得我差点以为自己真是个欠了一屁股债没还清的烂摊子。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躲着因果走的怂货了。
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算盘,最末那颗珠子还是缺角铜钱的模样,正微微发烫。这玩意儿比剑靠谱多了,至少不会突然炸成光雨让我措手不及。
前方一道巨大的光幕正在崩解,碎片如雪片般往下掉。每一块飘过的残骸上,都映着不同的我:有的浑身是血提着断剑,有的披着龙袍坐在尸山之上,甚至还有个版本蹲在街边啃烧饼,一边啃一边冲镜头笑得贼贱。
“挺会演啊。”我啐了一口,“谁家正经主角吃烧饼还不给钱?”
话音刚落,一块天宫残砖擦着肩膀砸下来,带起一阵灼热气流。我踉跄一步,肋骨处猛地窜上一股锯齿般的钝痛,七柄锈剑在体内齐齐震颤,像是要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来了?”我咧嘴一笑,“等你半天了。”
银光一闪,夜无痕的虚影掠过头顶,红绳串着的铜铃晃都不晃,声音却直接钻进耳朵:“你以为斩了共业就完了?你逃不掉的,陈无咎。你越往前走,我就越完整。”
我没理他,只把算盘横在胸前,手指顺着司徒明平日拨珠的节奏一点点推过去。一二三四,五退六进一,全是些鸡毛蒜皮的流水账——今儿收了几块灵石,昨儿赊出去两包茶叶,前天赵无锋又拿镇魂司的公款买了酒……
荒唐是够荒唐的,但偏偏就这么压住了体内翻江倒海的剑意。
“你还记得这个?”我冷笑,“当年你说我用算盘反弹咒术那一招,打碎了你的脸,从此落下病根。可你忘了,真正让你疼的,是我算出来的那一笔账。”
他没吭声。
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听。
算盘珠子忽然自行动了起来,一颗颗排成指向符纹,直指前方那道七彩剑痕。那痕迹熟悉得要命——小时候总梦见自己一剑劈开天河,醒来被褥上全是裂口。现在它就悬在那儿,像一道未愈的旧伤,横贯崩塌的天界屏障。
“归墟?”我低声问。
“斩向薄弱点。”声音竟从算盘里传出,带着星河流转的回响,“别让它先开口。”
我懂。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成了命定。
我不再犹豫,抬手将算盘抡圆了,照着剑痕交汇处狠狠劈下!
这一击没带半点花哨,就跟当年砸柜台催账一样干脆。可就在算盘边缘触到虚空的瞬间,整片混沌猛地一颤,七彩剑气自缺角铜钱迸发而出,撕开一道漆黑裂口。
风从里面吹出来,冷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东西。
然后,他们出来了。
一个个穿着不同衣裳的我,踏着碎光走来。白衣的那个腰间挂着因果秤,黑袍的掌心浮着冥狱锁链,还有一个缩在角落,身上盖着褪色的棉被,分明就是当铺里那个永远不愿醒来的自己。
他们不说话,只是站着。
唯独中间那个迈步上前,玄衣束发,手里握着一把我看不见的剑。
“你终将与我融合。”他说。
我笑了。
笑得肩膀直抖。
“融合?你是哪块地上捡来的糊涂蛋?”我抹了把脸,把算盘往身前一横,“老子二十七年当铺掌柜,连块陈年霉豆腐都舍不得扔,轮得到你来教我什么叫‘完整’?”
他皱眉。
其余的我也纷纷侧目。
我不管,继续骂:“今天这个要吞我,明天那个说我是宿命之子,后天又跳出来说咱俩本是一体——烦不烦?我陈无咎活得窝囊也罢,风光也罢,都是我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不敢看、不愿记、不想扛的边角料罢了!”
一口气吼完,胸口火辣辣地疼。
可那股憋了二十多年的闷气,总算吐了出来。
我盯着眼前这群“我”,一字一顿:“我可以认下所有因果,可以接过每一把剑,可以背起每一条人命……但有一条——”
我举起算盘,缺角铜钱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我只斩我的因果。”
话落,算盘猛然挥出。
七彩剑气轰然炸开,如潮水撞上礁石,硬生生把这群投影逼退半步。裂隙中央被撕开一线清明,隐约能看到另一侧的世界轮廓——山河倒悬,星辰逆行,像是谁把天地翻了个个儿。
夜无痕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笑:“有意思……你终于开始怕了。”
“怕?”我喘着粗气,手指死死扣住算盘边沿,“我刚才那是骂人,懂不懂?市井混子吵架哪有不带脏字的?”
他沉默了一瞬。
我也懒得再搭理他,只盯着那道裂口。
风还在吹。
我知道他们还会回来。
我也知道,真正的对决还没开始。
但我已经站在这儿了。
算盘第三下敲完的余音散在空中,我抬起脚,朝着裂隙深处迈了一步。
靴底踩碎了一片浮动的光影,那上面映着一个正在写账的年轻人,袖口沾着茶渍,嘴里叼着半根草茎,笑得满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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