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王叔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他闭目靠在枕头上，胸口微微起伏，艰难地喘息着。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滴滴”的单调鸣响，冰冷的仪器声，衬得空气愈发沉重。柯景阳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将老人，冰凉的手攥得更紧，掌心的温度，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像是想为这虚弱的生命，注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以为老人会就此睡去，便轻轻调整了一下，点滴的流速，尽量让药液滴得更缓些。可就在这时，王叔的眼睛缓缓睁开了，目光越过柯景阳的肩膀，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上，那是老人用了，十几年的旧包，平日里总装着，研究笔记和老花镜。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眼神里带着明确的示意：“包里……那本……旧书……”
柯景阳连忙起身，拿起帆布包。拉开拉链时，他能摸到里面的物品：几枚硬币、一张医保卡，还有一本被妥善包裹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取出来，发现是一本用牛皮纸，仔细包着书皮的旧书，书皮边角被常年摩挲得圆润发亮，连牛皮纸都泛着陈旧的黄。他轻轻掀开书皮，只见封面正中，是老人用毛笔，工整写下的四个楷体字：《孙子兵法》。
“叔，这……”柯景阳捧着书，有些疑惑，他知道王叔爱读旧书，却从没想过，老人会在这个时候，把一本兵书交给自己。
“拿着。”王叔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这是我……走了几十年弯路……踩遍了坑……才读明白的……唯一一本……‘操盘指南’……”
操盘指南？柯景阳猛地一怔，手里的书仿佛瞬间重了几分。一本写于两千多年前的兵书，怎么会是“操盘指南”？
“景阳啊……”王叔的目光，慢慢聚焦在他脸上，眼神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天花板，看到了千年前，硝烟弥漫的古战场，也看到了，如今红绿交替的交易大厅，“你总觉得……投资是数学……是K线、均线、MACD……是技术指标堆出来的……对不对？”
柯景阳下意识地点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认知，也是市场里大多数人追求的“秘籍”。
可王叔却缓缓摇了摇头，每动一下都要积蓄半天力气：“不对……或者说……不全是。”他顿了顿，呼吸又急促了几分，却依旧坚持着往下说：“投资，本质上是战争。”“你的敌人……不只是涨跌的市场波动……不只是藏在屏幕后的对手盘……更是你自己心里……那条叫‘贪婪’和‘恐惧’的毒蛇……”
他抬起手指，示意柯景阳翻开书。柯景阳轻轻翻开扉页，只见里面的纸张，早已泛黄发脆，甚至有些地方，因为常年翻阅，还贴着透明的胶纸。更让他震惊的是，书页上，几乎每一行字旁边，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不是解读兵法里的行军布阵、奇谋诡计，而是用红笔、蓝笔，一笔一划注解着“市场”：
在“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句话旁，王叔写着：“资金乃投资者命脉，每一次开仓，皆关乎盈亏存亡，不可轻举妄动，需反复斟酌。”
在“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这八个字上，老人用红笔重重地，划了一道横线，旁边的批注格外用力，墨水都有些晕开：“预案！预案！预案！开仓前至少推演上涨、下跌、震荡三种可能，算清止损点、止盈点，无预案者，如同裸奔于战场！”
在“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旁，批注分得格外清晰：“知彼：研市场情绪、辨对手逻辑、判资金流向；知己：明自身风险承受力、守能力圈边界、控贪婪恐惧心。二者缺一，难成大器。”
“你看……”王叔的手指颤抖着，轻轻点在“多算胜，少算不胜”那一行，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老祖宗……几千年前……就把最核心的道理……说透了……”“我们在市场里做交易……每一次下单……每一次持仓……不就是一次‘算’吗？”“算得比别人多一步风险，算得比别人深一层逻辑，算得比别人早一点趋势……你就能活下来……还能赢……”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懊悔：“像我当年……凭着一时血气……看个K线就敢满仓进场……孤注一掷赌趋势……就是‘无算’……所以才败得……那么惨……把家底都赔进去，还差点丢了命……”
断断续续的话语，却像一把重锤，一字一句砸在柯景阳的心坎上。他捧着书的手微微发抖，忽然明白过来，王叔教给他的，从来不是具体的操盘技巧、短线的投机招式，而是真正的“心法”，是能在市场里长久生存的“道”。
这本薄薄的《孙子兵法》，此刻在他手中重若千钧。它不再是遥远的军事理论，不再是书架上，供人翻阅的古籍，而是一部凝结了，王叔几十年血泪教训、足以在资本市场的尸山血海中，护他周全的生存法则。
病榻之上，老人以古卷为授；寥寥数语，却胜过万金之资。柯景阳低头看着书页上，那些带着温度的批注，眼眶又一次热了，这哪里是一本书，这是王叔用一辈子的经验，为他铺就的一条“活下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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