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形成一种奇异的、类似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气息。
林建军的手,已经瘦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他死死攥着,柯景阳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是个垂死之人。监护仪的电极片,在他枯瘦的胸膛上,微微起伏,像几只垂死的蝴蝶。
"看......看......"
老人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张纸条,纸面都泛黄起皱,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柯景阳接过时,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像是这张纸,曾经从火场里唯一的幸存者。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墨迹晕染,像是被水打湿过:
"庄家怕时间"
小雨凑过来看时,老人突然剧烈咳嗽,监护仪上的心电图,瞬间变成尖锐的锯齿。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时,柯景阳被挤到墙角,后背撞上消防柜。金属门弹开的瞬间,他看见里面,除了灭火器,还塞着一本《证券分析》,格雷厄姆着,1934年版。
书的扉页上,有一行褪色的钢笔字:
"给建军:真正的投资在K线之外。王卫国 1998年5月29日。"
日期是,信托大厦火灾前一天。
杂货店的卷帘门,二十年没换过,柯景阳弯腰开锁时,生锈的金属门,发出刺耳的呻吟。
父亲去世后,这里一直保持着原样,货架上摆着,过期的方便面,玻璃柜台里,是早已停产的香烟,收银机上贴着,1998年的价格标签表。最里间的卧室门,把手上挂着"仓库重地"的牌子,那是父亲生前,绝对禁止,他进入的地方。
推开门,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十平米的小屋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一个保险箱,和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的剪报。柯景阳凑近看,发现全是1998年后的,上市公司分红公告,最早的一张是:
"新月水电连续,五年提高分红"。
保险箱密码锁,已经生锈,他试了三次才用0529,(火灾日期)打开。里面没有,他以为的存折或借条,只有一摞,装订整齐的账本,封面上写着:
"柯家杂货店, 1993年到1998 现金流日记"。
翻开第一页,是父亲工整的字迹:
"5月3日, 卖烟酒饮料收入86元 ,交信托大厦管理费200元 ,亏114元"
"5月4日, 卖文具收入32元, 进货方便面支出150元, 亏118元"。
......
"5月28日, 收到欧阳家'合作费'元"。
"5月29日, 转出全部资金,给林建军炒新月广夏"。
最后一页的笔迹,突然变得狂乱:
"他们骗了我们 钱没了 店没了 儿子上学的钱也没了"。
"但建军比我惨 他借了高利贷"。
"明天去找欧阳靖 要么还钱 要么同归于尽"。
日期定格在1998年5月29日,火灾前一天。
阿泰的网吧,凌晨三点。
柯景阳将账本扫描件,投影到屏幕上,阿泰的机械义眼,不断调整焦距:"等等,这个现金流模式......"
他调出新月水电,过去二十年的分红数据,与杂货店账本,并列对比:
两条曲线在屏幕上,交错延伸,像DNA双螺旋。
"你爸的店......"阿泰的义眼闪过蓝光,"最赚钱时,刚好是水电股,分红高的年份。"
小雨突然指着,2000年的数据:"奇怪,水电股分红涨了50%,为什么杂货店,收入是零?"
柯景阳翻到账本,对应页数,父亲用红笔圈出了,新闻剪报:《信托大厦商户集体撤离》,旁边批注:
"没有客流 再好的货也卖不掉"。
清晨六点,营业部银杏树下。
王叔用保温杯的热气,呵化晨露,在石凳上画出三个圈:
"生意、股票、人生,都一样。"他的树枝点在第一个圈,"客流就是现金流。"
树枝移到第二个圈:"分红就是上市公司,给股东的'客流'。"
最后点在第三个圈上:"而时间......"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银杏叶,纷纷落下,有几片叶子恰好,盖住三个圆圈。
柯景阳突然想起,小雨父亲的那张纸条:"所以'庄家怕时间',是因为......"
"因为时间会证明,哪些是泡沫,哪些是真正的现金流。"王叔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交割单,"知道我为什么,能活下来了吗?"
单子上显示,1998年火灾当天,王叔后账户里,有一笔特殊交易:
卖出新月广夏1000股 3.12元。
买入新月水电500股 7.18元。
"那天我本该死在机房。"老人的手指,抚过交割单,"但是,提前挂了单,去医院路上成交了。"
他掀开左腿裤管,露出狰狞的疤痕:"欧阳家的人,打断了我的腿,却让我看清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