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 年春分后三日,北平城郊的薄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西山的沟壑间。铅灰色云层低得仿佛要蹭到黑松的树梢,风卷着松针刮过岩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混着远处日军岗楼传来的零星咳嗽声,织成一张让人窒息的网。周明远裹紧粗布短褂,肩头的露水早已浸透衣料,凉意顺着脊椎往天灵盖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山野清晨的凛冽。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肋骨生疼,指尖反复摩挲着犬养平斋绘制的地道草图 —— 粗糙的草纸边缘被汗湿得发皱,“入口在龙王庙石像下” 的标注用红炭笔勾勒,笔画锋利如刀,此刻却成了撕开日军阴谋的唯一缺口,也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广和楼后院,那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将染血的孩子玩偶塞进他手里,说 “细菌实验的孩子,都像这样没了呼吸”;想起协和医院护工时,那些浑身溃烂、咳着黑血的村民,临终前抓着他的手喊 “救救北平”。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涌,悲愤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心口,压过了对未知危险的恐惧。身旁的顺子蹲在岩石后,猎户后代特有的锐利眼神扫过山坡,腰间柴刀缠着的桐油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刀刃在雾中泛着青冷的光。“周哥,你看第三道岗。” 顺子的声音压得极低,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多了两挺歪把子,探照灯的光柱每隔一刻钟扫过西坡,咱们得赶在卯时三刻前摸到石像下,不然就成活靶子了。”
周明远点点头,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他拍了拍顺子的肩膀,掌心触到对方粗布衣裳下结实的肌肉 —— 这是个能在山里追着野猪跑的少年,此刻却要跟着自己闯鬼门关。两人贴着岩壁潜行,碎石在鞋底发出细碎的 “crunch” 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龙王庙的飞檐终于在雾中显形,斑驳的朱漆早已剥落,檐角的铜铃锈得发绿,风一吹只发出沉闷的 “嗡嗡” 声。那尊龙纹石像立在庙门左侧,龙头被岁月磨得光滑,底座爬满青苔,看起来与普通山野石像别无二致。
周明远蹲下身,指尖拨开石像底座的青苔,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石砖。他摸出贴身藏着的银簪 ——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簪头雕着缠枝莲,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是他在这乱世里唯一的念想。此刻银簪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将簪尖插进石砖缝隙,手腕微微用力,随着 “咔嗒” 一声脆响,石像底座缓缓裂开半人高的洞口。一股混杂着腐烂木头、潮湿泥土与刺鼻石炭酸的气味直冲鼻腔,周明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在协和医院处理感染伤口时,那些用来消毒的石炭酸溶液,就是这个让人作呕的味道。日军竟把如此阴毒的东西藏在西山深处,他们到底在谋划怎样的恶行?
他划亮一根火柴,微弱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剧烈摇曳,照亮了地道内的景象:两侧土墙被新挖过,泥土还带着潮气,墙上凿出的铁轨凹槽泛着新鲜的凿痕,几根锈迹斑斑的铁轨铺在地面,延伸向黑暗深处。突然,远处传来铁轨摩擦的刺耳声响,像指甲刮过铁皮,周明远瞬间熄灭火柴,后背紧紧贴住冰凉的土墙。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滑过下颌线滴进衣领,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刻意放缓 —— 黑暗中,能清晰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 “咚咚” 声,恐惧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慌,一旦暴露,不仅自己和顺子要死,地道里可能还藏着的同胞,就再也没机会活着出去。
三盏马灯的光晕从黑暗中飘来,越来越近。日军士兵的军靴碾过碎石,发出 “咔哒咔哒” 的声响,混着他们哼的《樱花谣》—— 那原本温柔的旋律,在封闭的地道里变得格外疹人。为首的伍长腰间挂着个黑布袋子,随着脚步晃荡,周明远眯眼细看,竟看见袋子缝隙里露出半张孩子的照片,照片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是人皮信袋!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攥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 —— 这些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
机器的轰鸣声从地道深处传来,越来越近。周明远贴着墙根挪到一处石缝后,透过缝隙望去,瞳孔猛地收缩:十几名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围着铁架忙碌,玻璃器皿里的绿色液体在白炽灯下泛着诡异的磷光,像极了坟地里的鬼火。铁架下堆着小山般的绷带,上面沾满脓血,苍蝇在周围嗡嗡乱飞。角落里蜷缩着七八个村民,有老人,有妇女,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脚踝处系着条红绳,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福” 字 —— 那是北平城里孩子过年时,母亲亲手绣的平安符,此刻却沾满泥污,少年的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被折磨得不轻。
周明远的眼眶瞬间湿润,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来晚了,这些同胞不知在这儿受了多少罪!“八嘎!实验数据必须在今晚前完成!” 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日军少佐突然抬脚,狠狠踹在一名老人的胸口,老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这批鼠疫杆菌要赶在春耕前投放到永定河!让北平的支那人,都尝尝亡国的滋味!” 少佐的声音尖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像扎在周明远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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