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烟油灯芯爆出火星,将程蝶衣指尖的金线映得发亮。他正用断了的绣针,将撕碎的虞姬戏服重新缝补,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精致绣品都更显郑重。段小楼坐在一旁,用砂纸打磨那把断弦月琴的琴身,木粉簌簌落在沾着血渍的棉裤上,混着地窖特有的霉味,在狭小空间里弥漫。
“后半夜走西便门,” 方景林将揉皱的通行证摊在木箱上,油灯在纸页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我已经跟城门的老张打好招呼,他是我同乡,当年在卢沟桥打过鬼子。” 通行证上 “良民证” 三个字的墨迹还未干透,照片处贴着程蝶衣和段小楼的临时画像,画得粗糙,却能模糊辨出模样 —— 这是文三儿用灶灰混着米汤画的,他白天拉洋车时,总见当铺伙计这么伪造文书。
周明远检查着绑在洋车底盘的炸药,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突然想起昨夜在广和楼戏台暗格里摸到的戏服。“日军现在全城搜捕‘穿戏服的反抗者’,” 他将短刀塞进靴筒,刀刃蹭过袜底的补丁,“你们得换身行头,文三儿,把你那件破棉袄拿出来。” 文三儿应声掀开木箱,里面的棉袄满是油渍,袖口磨出的毛边里还沾着白天拉车时沾上的煤屑,却带着市井百姓特有的烟火气。
程蝶衣接过棉袄时,指尖顿了顿。他常年穿惯了丝绸戏服,粗布的摩擦让他微微蹙眉,却还是迅速套在身上,连带着那件缝补好的虞姬戏服一起藏在里面。“这戏服……” 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出了城,得找个干净地方烧了,给那些被鬼子害死的戏班弟兄。” 段小楼闻言,手里的砂纸突然停住,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月琴抱得更紧 —— 那琴身上还留着日军枪托砸出的凹痕。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文三儿推着洋车在前引路。车座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程蝶衣和段小楼蜷缩在里面,只露出两个顶着棉帽的脑袋。周明远跟在车后,手里拎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颗烂白菜,实则藏着拆卸开的手枪零件 —— 这是《狼烟北平》里地下党常用的伪装,菜叶子的腐味能掩盖金属的气息。
胡同口的日军岗哨亮着马灯,灯光下,几个伪军正围着一个卖烤红薯的老汉敲诈。“良民证!拿出来!” 歪嘴汉奸的声音尖利,一脚踹翻了老汉的红薯炉,滚烫的红薯滚了一地,在雪地里烫出一个个小坑。周明远眼神一冷,却被方景林拽了拽衣袖 —— 他正穿着巡警制服,此刻上前交涉才最稳妥。
“干什么呢!” 方景林故意提高嗓门,警棍在手里转了个圈,“这是我辖区的百姓,耽误了皇军的事,你们担待得起?” 他递过去半包烟,烟盒里藏着两块大洋,“这两位是我远房亲戚,生病要去城外看郎中,通融一下。” 伪军接过烟,又捏了捏烟盒的厚度,脸上立刻堆起笑,挥手放行。
穿过西便门时,老张果然守在城门旁。他的军靴上沾着积雪,帽檐下的眼睛扫过洋车,却没多问,只是将一盏马灯挂在车把上:“路上小心,过了护城河,往南走三里地有个破庙,里面有人接应。” 马灯的光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圈,照亮了城门外被炸毁的碉堡残骸,那是去年 29 军抵抗时留下的痕迹,钢筋外露,像极了北平城不屈的筋骨。
刚过护城河,身后突然传来枪声。周明远回头,看见日军的巡逻队正朝着城门跑来,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扫。“快!” 他推着洋车往前跑,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程蝶衣和段小楼从棉被里探出头,看见远处的火光,段小楼突然抓起月琴,将琴身抵在洋车把手上,用断弦弹出《松花江上》的调子,琴声嘶哑,却穿透了风声与枪声,在寒夜里格外动人。
破庙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微光。接应的人是个穿粗布短褂的青年,看见他们,立刻递过来几碗热水:“徐先生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说粮库被炸后,日军加强了对平西根据地的封锁,得等天亮再走山路。” 庙墙上贴着几张旧报纸,上面印着 “梅兰芳蓄须明志” 的新闻,程蝶衣盯着报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棉袄里的戏服,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我不走。” 程蝶衣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解开棉袄,露出里面缝补好的虞姬戏服,金线在油灯下泛着微光:“北平城还有这么多戏班弟兄,我不能丢下他们。段小楼,你跟他们走,去找抗日队伍,我要回去。” 段小楼猛地站起来,月琴在手里攥得发白:“我跟你一起回去!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两人的身影在油灯下交叠,像极了《霸王别姬》里生死与共的场景。
周明远知道劝不住,只好从怀里掏出那半袋炒面:“城里危险,这是方景林给的,省着点吃。” 他又将短刀递过去,“遇到危险,用这个。” 程蝶衣接过短刀,却将它插进庙墙的砖缝里:“我用不到这个,戏魂就是我的刀。”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段小楼,“你记住,不管到了哪里,都别丢了戏,丢了戏,就丢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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