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前门火车站的钟楼刚敲过四下,周明远已混在扛货的脚夫里穿过水关。这处英军当年为通使馆区凿开的城门,如今站满了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刺刀在微熹中泛着冷光。他肩头的帆布包磨得锁骨生疼,里面是徐金戈凌晨送来的加密情报 —— 日军即将对南苑周边实施新一轮粮食封锁,首批管制令就在今早通过 “亚细亚号” 特快送达城防司令部。
“让让!戏班的行头!” 粗哑的吆喝声划破晨雾。周明远侧身避让,看见段小楼挑着两只朱漆戏箱大步走来,枣红色的靠旗在箱角晃悠,上面绣着的金龙鳞甲沾着雪沫。紧随其后的程蝶衣裹着件半旧的貂裘,脸上未施粉黛,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格外清晰,怀里捧着的虞姬佩剑用蓝布仔细裹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布套上摩挲,那姿态竟与戏文里虞姬抚剑的神韵别无二致。
“段老板早啊!” 检票口的伪军堆着谄媚的笑,伸手就要去摸戏箱,却被段小楼用扁担隔开:“里面是《霸王别姬》的行头,碰坏了你赔得起?” 他的嗓门洪亮如钟,震得屋檐下的冰棱簌簌掉落。周明远瞥见程蝶衣微微蹙眉,目光掠过伪军腰间的刺刀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 这眼神,他曾在天坛附近的难民脸上见过无数次。
日军的军靴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周明远迅速矮身,假装整理货担,余光瞥见肖建彪带着花猫儿混在旅客中,后者怀里揣着的匣子枪把将棉袍顶出个突兀的弧度。按照昨夜的约定,肖建彪要帮着截获粮食管制令,可看他盯着售票处的眼神,显然更在意那些排队买票的富商腰间的钱袋。候车室角落,几个日军正围着卖花生的小贩抢东西,花生壳撒了一地,小贩的哭求声被寒风卷得支离破碎。
“诸位看官,献丑了!” 段小楼突然将戏箱往地上一放,抄起扁担耍了个漂亮的花枪,扁担头扫过之处,积雪飞溅。程蝶衣顺势站到他身边,清了清嗓子唱起《夜奔》:“听三更,漏沉沉,月移花影……” 清亮的唱腔瞬间压过了候车室的嘈杂,连日军都停下了动作,直勾勾地盯着戏台方向 —— 那是车站为讨好日军临时搭的简陋戏台,红绸幕布上还留着昨日演出的墨痕。
周明远趁机溜进站台。三座站台空荡荡的,只有 “亚细亚号” 的墨绿色车身静静卧在铁轨上,车头的黄铜标牌在晨光中闪着刺眼的光。他贴着站台立柱往调度室挪动,那里的电报机正哒哒作响,想必管制令的副本就存放在里面。指尖刚碰到调度室的木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程蝶衣正站在信号灯旁,似乎是来捡拾掉落的戏服碎片。看见周明远,他脚步一顿,目光在其帆布包的磨损处停留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弯腰拾起一片绣着竹叶的绸缎,转身便要离开。周明远注意到他转身时,蓝布包裹的佩剑轻轻晃动,剑穗上的珍珠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极了昨夜电台指示灯的微光。
此时,候车室突然爆发出骚动。肖建彪的人终究忍不住动了手,茶杯碎裂声、尖叫声混在一起,日军的呵斥声此起彼伏。周明远趁机撬开锁扣溜进调度室,翻找管制令的同时,听见外面传来段小楼的怒喝:“当兵的就敢抢东西?还有王法吗!” 想必是日军动了戏班的行头,惹得这位耿直的武生动了怒。
调度室的铁皮柜里,一份盖着城防司令部火漆印的文件赫然在目。周明远刚将文件塞进怀里,就听见外面传来程蝶衣的唱腔,还是《霸王别姬》的选段:“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唱腔婉转却带着几分孤高,竟让追来的日军脚步慢了半拍。他从窗缝望去,程蝶衣正站在戏箱上演唱,段小楼握着扁担守在一旁,像极了戏里霸王护着虞姬的模样。
肖建彪带着人趁乱冲过检票口,花猫儿举着匣子枪乱喊:“都别动!东西留下!” 这声吆喝彻底激怒了日军,机枪立刻在站台入口处扫出一串火花。周明远借着硝烟掩护,贴着铁轨往出口挪动,路过段小楼的戏箱时,看见程蝶衣正将那片竹叶绸缎塞进箱缝,布套里的佩剑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走!” 周明远刚钻出栅栏,就被徐金戈拽进胡同。远处的火车站已响起密集的枪声,夹杂着程蝶衣未唱完的戏词:“贱妾何聊生……” 那声音穿过晨雾,竟带着几分穿透乱世的力量。徐金戈喘着粗气递来半瓶二锅头:“肖建彪这混蛋只顾着抢东西,差点坏了大事!”
周明远展开管制令,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标注着三天后将关闭所有民间粮栈,只留日军指定的 “配给点”。他想起张婆婆扒拉混合面的样子,指节不自觉地攥紧:“必须把消息送出去,不然北平城里又要饿死人。” 身后的火车站方向,唱腔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日军的嚎叫与戏箱破碎的声响。
两人绕过长街,路过广和楼后门时,看见段小楼正扶着程蝶衣上车,戏箱已经少了一只,程蝶衣的貂裘肩头沾着血渍,却依旧紧紧抱着那柄佩剑。周明远注意到段小楼往车板上垫了块棉絮,动作粗鲁却带着几分细心,就像方景林给自己包扎伤口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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