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方向的火光尚未完全消散,同和车行的地窖已被翻得一片狼藉。霉味混着木屑的气息在狭小空间里翻涌,周明远将最后半张布防图塞进房梁暗格,暗格里残留的蜡油蹭过指尖,烫得他微微皱眉。这张用米汤显影的图纸,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从日军档案室偷来的,此刻却比金条还要沉重。
地窖门突然被踹开,腐朽的木板轰然倒地。三名戴着 “宪兵队” 臂章的日军士兵端着三八大盖冲进来,枪托重重砸在堆满麻袋的木箱上,震落的灰尘在昏黄的油灯下飞舞。为首的军曹三角眼扫过周明远洗得发白的短褂,喉间发出豺狼般的冷笑:“你的,昨天天坛附近,可疑大大的!”
周明远缓缓起身,后腰紧贴着砖墙。桌角那枚铜制车铃泛着冷光,他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铃身凸起的云纹 —— 这是文三儿用三个大洋从当铺换来的,特意将铃舌焊死,确保摇动时不会发出声响,却能通过特殊频率引来巡警。“军曹大人怕是认错人了。” 他的声音带着账房先生特有的怯懦,余光却瞥见军曹腰间晃动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就在军曹扣动扳机的瞬间,巷口传来熟悉的钉靴声。方景林藏青色警服的肩章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帽檐下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他将巡逻登记册拍在木箱上,纸页间滑落的银元撞出清脆声响:“太君,这是我们车行的周先生,昨晚查夜时还见他在拨算盘呢。” 登记册扉页贴着的伪警部公章鲜红如血,军曹的目光在公章与银元间游移。
方景林突然压低声音,用日语说了句什么,军曹的脸色瞬间缓和。周明远听不懂日语,但他看见方景林袖口露出的半截狼牙 —— 那是去年在西山伏击战中,他们从日军少佐尸体上取下的战利品。当文三儿的洋车把故意撞在墙根,惊起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地窖时,周明远迅速将纸条塞进方景林袖口。那纸条上除了布防图,还画着个倒着的 “工” 字,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需要立刻联系城外的游击队。
日军离开后,方景林瘫坐在发霉的草垛上,警帽下的头发早已被冷汗浸透:“你知道司令部的保密室有多难进吗?三道岗哨,连耗子进出都要被扒层皮!” 他展开纸条,烛火在布防图上跳跃,映出他眼底的血丝,“毛凤吉这人... 留德时还在柏林墙下唱过《松花江上》,现在却成了给犬养平斋当狗的畜生。”
话音未落,孙二爷抱着布包跌跌撞撞冲进来,布包散发出浓烈的樟脑味:“刚从洋行收来的,还带着樟脑丸!” 周明远接过那件藏青色制服,摸到内衬里粗糙的补丁 —— 这是他第三次用这种方式潜入日军驻地,每次摸到这些补丁,都能想起母亲纳鞋底时的样子。
突然,街对面传来玻璃碎裂声。文三儿的黄包车横在巷口,车把上还挂着半截麻绳:“周先生!粮店... 粮店的混合面被掺了沙子!” 周明远冲出去时,看见张婆婆跪在地上,干枯的手指拼命扒拉着混着碎石的面粉,白发上沾着的面粉像落了层雪。一个日军伍长正用枪托砸向老人后背,枪托与骨骼相撞的闷响让周明远太阳穴突突直跳。
“别动。” 方景林的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腕,“你看。” 人群中,陆中庸的金丝眼镜反着冷光,他手中的钢笔在本子上飞速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毒蛇吐信。周明远认出那本子是《新民报》的稿纸 —— 三天前,正是这家报纸刊登文章,将南京大屠杀污蔑成 “中日友好交流”。
夜幕降临时,东交民巷的洋行亮起昏黄的灯。周明远戴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圆框眼镜,制服口袋里揣着用猪膀胱包裹的烈性炸药。毛凤吉出现时,他正用手绢擦拭额头的冷汗,黑色皮包的铜扣上还沾着司令部特有的火漆印。周明远跟着他翻过爬满爬山虎的院墙,听见毛凤吉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日语求饶:“太君,这次的布防图绝对没问题...”
匕首抵住毛凤吉后腰的瞬间,周明远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和廉价香水味。“还记得沈阳北大营的月亮吗?” 他压低声音,“犬养平斋实验室的账本,我能背出每一笔见不得人的交易。” 毛凤吉浑身颤抖,镜片后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 十七年前,他们曾在奉天的学堂里,一起唱过 “万里长城万里长”。
深夜的司令部走廊,毛凤吉的皮鞋声在大理石地面回响。周明远混在巡逻队里,看着他将纸条塞进三号抽屉。当陆中庸的笑声突然响起时,周明远悄悄按下腕表上的暗扣 —— 那是徐金戈从重庆带来的特制表,表盘里藏着微型胶卷相机。
回到车行时,电台的滴答声混着茶水煮沸的声音。方景林将加密电报推过来,电报上的数字密码在煤油灯下跳动:“台儿庄大捷,徐金戈说等炸了南苑粮库,要请你喝二锅头。” 周明远望向窗外,南苑方向的探照灯刺破夜空,像极了母亲缝在他棉衣上的银针,在黑暗中闪着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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