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龙椅上的皇帝环汔,面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
殿下的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燃了君王的雷霆之怒。
“西北战报,八百里加急。”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沙哑,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牛继宗传信,西狄主力围困肃州,粮草将尽,兵士疲敝,请求朝廷即刻发兵增援,拨付粮饷。”
话音落下,殿内愈发死寂。
户部尚书颤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干涩得像是被风沙磨砺过。
“启奏陛下……国库……国库已是捉襟见肘。前番查抄贾家、马家等逆产所得,多半已投入京营整饬与北境防务,如今……如今实在难以再挤出大笔军资了。”
“废物!”
环汔猛地将一份奏折掷在地上。
“国库空虚,朕知道!朕要的不是借口,是法子!是能解肃州之围,退西狄之敌的法子!”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刀,扫过殿下众臣。
“我大吴的将士在边关浴血,难道要让他们饿着肚子去跟那些豺狼拼命吗!”
群臣噤若寒蝉。
皇帝的视线,缓缓落在了武将那一列。
那里的气氛,比别处更显萧索。
四王八公的圈子,因为走私案,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人人自危。
那空出来的位置,像一个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所有人,君恩如流水,世袭的荣光,是何等脆弱。
皇帝的目光,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上逡巡。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忠靖侯史鼎的身上。
史家,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
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在贾、王两家接连倾颓之后,史家虽未被直接波及,却也早已不复往日风光。
门庭冷落,故旧疏远,那种被整个神京权贵圈排挤在外的滋味,比直接的惩罚更让人煎熬。
史鼎能感觉到皇帝的注视,那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他知道,这是史家最后的机会。
要么,就此沉沦下去,在旁人的冷眼中,慢慢腐烂。
要么,就用血与火,去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陛下!”
一个沉稳却带着决绝的声音响起。
忠靖侯史鼎排众而出,撩袍跪倒在地,掷地有声。
“臣,愿为君分忧,为国效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有惊愕,有同情,有不屑,也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史鼎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闻,他抬起头,直视着龙椅上的君王,一字一句地说道。
“国库既紧,便先不议援兵。但粮草乃三军之命脉,断不可缺!”
“臣愿散尽家财,凑足十万石粮草,亲自押运,驰援肃州!”
“若粮草不能按时抵达,臣愿提头来见!”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花。
散尽家财!
亲自押运!
提头来见!
这已经不是请命,这是在用整个忠靖侯府的百年基业和自己的项上人头,做一场豪赌。
皇帝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走下御阶,亲自扶起史鼎。
“爱卿忠勇可嘉,朕心甚慰。”
他的手按在史鼎的肩膀上,力道很重。
“但边关路途遥远,盗匪横行,西狄的探子更是无孔不入,此去……九死一生。”
史鼎的腰杆挺得笔直。
“臣自幼习武,也曾随先辈上过沙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能解凉州之围,纵马革裹尸,亦是臣之荣耀!”
好一个马革裹尸!
皇帝环顾四周,声音陡然拔高。
“众卿都听见了么?这,才是我大吴的勋贵!这,才是我朝的栋梁!”
他拍了拍史鼎的肩膀,转身走回龙椅。
“准奏!”
“朕再赐你御林军五百,沿途护卫。另赐尚方宝剑,凡沿途官员有敢推诿、阻挠者,可先斩后奏!”
“臣,谢陛下天恩!”
史鼎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他赌赢了第一步。
文官队列中,冯渊自始至终,如同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
他看着殿中那场君臣相得的激昂戏码,看着史鼎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眼底深处,却是一片不起波澜的冰冷湖泊。
想用一场豪赌来翻身?
只怕这西北的风沙,比你想象的,要埋葬更多的东西。
……
朝会散去,神京城里压抑的气氛,却并未消散。
几日后,一处僻静的酒楼里。
薛蟠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酒杯,一张肥脸比往日里清减了不少,却更显颓唐。
自从薛家没了靠山。
往日里那些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如今见了他,都像躲瘟神一样。
这世态炎凉,他算是尝了个透彻。
“文龙兄,何故唉声叹气?”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柳湘莲一身青衫,依旧是那副潇洒不羁的模样,他拎着酒壶,给薛蟠满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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