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里的那股寒气,似乎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蔓延到了梨香院。
院里的几棵梨树,枝干光秃,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几只伸向苍天的枯手。
薛姨妈的房里,同样烧着地龙。
可那暖意,却怎么也透不进人的骨子里。
她坐在炕上,手里拿着账本,那双往日里还算精明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茫然。
账本上的数字,像一个个张着嘴的窟窿,要将整个薛家吞噬进去。
皇商的身份,听着风光。
可如今,宫里的采办一年比一年少,外面的生意,也因着各路新贵的崛起,被挤兑得举步维艰。
尤其是冯渊和忠顺王势力的扩张,那些依附于他们的新商号,如同雨后春笋,手段狠辣,毫不留情地抢夺着原有的市场。
薛家,这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在从根上一点点烂掉。
王夫人坐在她对面的绣墩上,端着茶,轻轻吹着浮沫。
她今日过来,并非只是单纯的探望。
荣禧堂里贾赦那番话,像一把锥子,扎醒了她。
指望贾家,指望宝玉,都已是镜花水月。
“妹妹,你也别太忧心了。”
王夫人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带着一种惯有的悲悯。
“天无绝人之路。”
“生意上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倒是有一桩事,或许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薛姨妈抬起头,浑浊的眼里透出一丝希冀。
“妹妹有什么好法子?”
王夫人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薛宝钗。
“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用,护不住孩子们。”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听说,你家里还有一位堂亲的姑娘,名唤宝琴的,今年也到了及笄之年?”
薛姨妈一愣,点了点头。
“是,是我那叔叔的女儿,他父亲死后,就他兄妹二人。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
王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这就好。”
“姐姐你想,那赦大爷,将迎春嫁给了冯渊后,如今这般阔绰,你看见昨天那衣服缎子,手里那些宝贝。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能送个知书达理的女儿进去,哪怕只是做个侍妾,将来枕边风一吹,还怕没有咱们薛家的好处?”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屋里炸开。
薛姨妈的脸,瞬间白了。
让薛家女儿去做妾?
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羞辱。
可现在……
她看着手边的账本,那一个个赤红的亏空数字,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心。
羞辱和家族的存亡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一直安静站在母亲身后的薛宝钗,身体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僵硬。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可那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却死死地攥着一方丝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王夫人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让她的堂妹,薛宝琴,去做妾。
用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去换取家族的利益。
何其荒唐。
又何其……现实。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已经心动了。
那颗一向被富贵尊荣包裹着的心,在现实的寒风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之力。
“这……这能行吗?”
薛姨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有屈辱,又有一丝无法抑制的渴望。
“那冯渊……能看上我们家的人?”
“怎么不能?”王夫人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他府里那两个,不就是尤家那样的出身?宝琴姑娘可是我们薛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品貌出众,难道还比不上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
“再说了,男人嘛,哪有不爱美色的。只要人送进去了,还怕没有机会?”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薛宝钗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敲击着她的理智,她的骄傲。
那个男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他霸道,冷酷,充满了令人畏惧的力量。
却也……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她承认,她对他有过遐想。
在那些寂静的深夜里,她也曾想过,若能嫁与这样的英雄,该是何等的风光。
可她想的是做他的正妻,是与他并肩而立的国公夫人。
而不是像一件货物一样,被家人打包送上他的床榻,做一个仰人鼻息的妾。
她薛宝钗,金陵薛家的嫡女,自幼饱读诗书,胸中有丘壑,难道就只配这样一个结局?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母亲那张既挣扎又充满希冀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想说“母亲,不可”,想说“我们薛家还没到那一步”。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看不起那个位置,还是说……她嫉妒那个可能被送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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