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官道上的黄土,迷了人的眼。
三匹快马,一路向北。
可越往北走,那绿色便越发稀薄,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褪成了枯黄。
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变了模样。
起先是些行色匆匆的商旅,后来便多了些面带愁容,推着独轮车的庄稼汉。
等过了黄河,官道两旁,便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流民。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一群被秋风吹散的蒲公英,漫无目的地,向着南边飘。
周梧灌了一口酒,将酒葫芦甩到身后,骂了一句。
“妈的,又是一群活不下去的。”
猴三看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孩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在他娘怀里一动不动。
“师傅,他们……这是遭了灾?”
“灾?”周梧冷笑,那道疤痕在他的脸上扭曲,
“北边,年年都是人祸。”
冯渊勒住马,看着那群麻木的人从他马前走过。
他们的眼神,是空的。
像一口干涸了许久的井,看不到底,也映不出任何光。
一个老婆子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破瓦罐,那是她全部的家当。
她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坐着,等着。
等着被这片黄土吞掉。
“主人,要不要给他们些银子?”猴三于心不忍。
“给了他们,他们也活不到城里。”冯渊的声音很平。
“前面镇子里的粮价,怕是已经涨上天了。”
他拨转马头,继续前行。
猴三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婆子还坐在原地,像一座风干了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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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七八日,连枯黄的草都看不见了。
天地间,只剩下灰蒙蒙的天,和一望无际的,龟裂的土地。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他们终于看见了一座城。
一座巨大,雄伟,通体由青黑色巨石垒成的城。
像一头匍匐在荒原上的巨兽。
城墙上,刀劈斧凿的痕迹,新旧交叠。
黑色的血渍,早已沁进了石缝里,任凭风吹雨打,也洗不掉。
城头,旌旗招展。
一个斗大的“陈”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蓟县,到了。”周梧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进了城门,一股子人气总算扑面而来。
可这人气里,却混着铁锈味,马粪味,还有一股子廉价药材的味道。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都带着一股子戒备与警惕。
路边的店铺,大多是些铁匠铺,马具店,药铺。
连酒楼的招牌下,都挂着“恕不赊欠”的木牌。
这里没有江南的温婉,只有边地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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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经略使府,坐落在城北。
没有雕梁画栋,只有高墙铁门。
门口两个站岗的亲兵,身上穿着的铠甲,都带着豁口,眼神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冯渊递上官凭文书。
那亲兵验过,又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才转身进去通禀。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穿着青布袍子的中年文士,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你就是新来的冯边州?”
“正是在下。”
“随我来吧,经略使大人要见你。”
穿过演武场,绕过兵器库,才到了一处正堂。
堂内,一股子浓烈的雄浑气息扑面而来。
正中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图。
图下,坐着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黑色劲装,领口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
一脸的虬髯,像钢针一样。
一双眼睛,开合间,精光四射,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他手里没有拿笔,也没有拿公文。
而是在用一块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环首刀。
那刀,不知饮过多少血,刀身上,都泛着一层暗红色的光。
“老将陈白狮,见过冯探花。”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刀放在桌上,抬眼看着冯渊。
那声音,洪亮如钟。
“不敢。”冯渊拱手一揖,“下官冯渊,见过经略使大人。”
陈白狮的目光,在冯渊身上扫了一圈。
“神京来的探花郎,瞧着倒不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指了指冯渊的腰间。
“听说,冯大人的箭术,在金陵很有名?”
“一些虚名罢了,当不得真。”
“是虚名还是实料,上了战场,一试便知。”陈白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陈白狮站起身,走到冯渊面前。
他比冯渊高了整整一个头,像一座山,将冯渊完全笼罩。
“我不管你是什么探花,也不管你背后站着哪个王爷。”
“到了我这幽州,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听懂了吗?”
“下官明白。”冯渊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
陈白狮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心里有些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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