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成人生前四十年信奉的真理,可以简化为一个等式:精准输入 + 合规过程 = 可预测输出。这个等式支撑他成为顶尖冶金工程师,也让他相信世界是一台巨大而严密的机器,直至今日——王秀兰的葬礼。
雨水敲打着黑伞,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墓碑上的照片里,秀兰穿着他们初遇时那件带细碎蓝花的裙子,笑容温和,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他从未完全理解的、属于量子物理学家独有的狡黠。她像一道过于复杂的方程,他穷尽一生,也只解出了名为“妻子”和“母亲”的两个特解。
“爸爸,”女儿小满轻轻拉他的衣角,声音在雨里显得格外飘忽,“妈妈不在里面。”
赵海成喉咙发紧,蹲下身,平视着女儿。小满的眼睛像极了秀兰,清澈,却倒映着常人看不见的风景。她的世界里,线条是流动的,声音是有颜色的,而母亲的存在,更是一种弥漫态。
“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小满固执地摇头,伸出小手,指向雨丝交织的天空:“妈妈在那里,变成了很多很多亮晶晶的点,在跳舞。”
旁边的亲戚投来怜悯的目光。赵海成却心头一震。秀兰最后的日子里,常常抱着小满,哼唱一些自己编的、歌词奇怪的儿歌,什么“齿轮转呀转,量子缠呀缠,妈妈在观测点种玫瑰…”
葬礼结束后,家里空得能听见回声。赵海成开始整理秀兰的书房。书架上,霍金的《时间简史》与他的《金属材料学》紧紧挨着,像两个对峙又和解的文明。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他找到了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黑色U盘,压在一张手绘的草图下面。
草图的内容让他怔住——一朵结构精妙的玫瑰,花瓣是流动的莫比乌斯环,茎秆上缠绕着双螺旋结构,但组成螺旋的不是碱基对,而是微小的齿轮和扳手。图的角落,有一行秀兰娟秀的字迹:“当观察成为参与,爱便是唯一的测量基准。”
他捏着U盘,指尖发凉。这像是秀兰留给他的一个谜语。
谜语很快有了回响。深夜,电话急促响起。是“夸父计划”实验室的紧急通讯。
“赵工,出问题了!A-7合金样本…您最好亲自来看一下!”
夸父计划,旨在开发一种用于下一代深空探测器的超高性能合金,由他主导。A-7是最终候选材料,各项参数完美,通过了所有极端环境测试。直到今晚。
实验室里,气氛凝重。巨大的真空舱体内,悬浮着一块巴掌大的A-7合金样本。它正在发光,一种柔和的、脉动的幽蓝色光芒。更诡异的是,监测屏幕上的数据像发了疯的心电图,在“有序晶体”和“无序概率云”两种状态之间剧烈跳变。
“什么时候开始的?”赵海成声音干涩。
“三小时前。毫无征兆。它的密度、硬度、导电性…所有宏观参数都在周期性涨落,仿佛…”助手艰难地寻找词汇,“仿佛它在决定自己‘想’成为什么。”
赵海成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实时数据流。他看着那疯狂振荡的曲线,一个冰冷的念头攫住了他——这不像材料失效,这更像是一种…呼吸。一种基于量子层面,超越了所有现有材料学框架的“呼吸”。
他尝试了所有常规干预手段,毫无作用。那幽蓝的光芒依旧平稳地脉动,像一个冷漠的嘲笑。
第二天,他送小满去特殊教育学校。老师委婉地叫住他:“赵先生,小满最近…画了些很特别的画。”
老师递过来一叠画纸。前面的画色彩斑斓,充满孩童的想象力。但最后几张,画风突变。是用黑色和蓝色油画棒涂抹出的、极其规整的几何结构,层层叠叠,充满了强烈的重复性和数学美感。
“她说这是‘妈妈的星星骨头’。”老师补充道。
赵海成接过画纸,只一眼,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这哪里是星星的骨头!这分明是A-7合金在极端电子显微镜下才能观测到的——晶格结构的概率云分布图!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秀兰的U盘,小满的画,发疯的合金…这些离散的点,在他脑中疯狂撞击,试图连成一条他无法理解的线。
他冲回家,锁紧书房门,将U盘插入加密计算机。读取指示灯闪烁了几下,屏幕亮起,没有预想的文件夹目录,只有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背景是深邃的星空,中央悬浮着一个缓慢旋转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克莱因瓶拓扑模型。
一行文字在星空背景下浮现,是秀兰的语气:
“海成,当你看到这个时,说明‘摇篮’已经醒了。参数之内,是无解的死循环。答案,在参数之外。”
与此同时,实验室再次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赵工!样本…样本稳定了!它坍缩成了一个全新的、数据库里没有的晶体结构!而且…而且它的表面,出现了一种…一种类似玫瑰花的蚀刻图案!”
赵海成猛地抬头,书房的窗户上,雨水正蜿蜒流下。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水痕交织成了一个巨大的、微笑的女性面孔,转瞬即逝。
秀兰。你到底做了什么?
参数牢笼,从这一刻起,裂开了一道缝。而缝隙之外,是浩瀚无垠的、他完全陌生的纠缠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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