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纯白色的囚笼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和每隔几小时准时出现的、穿着无菌隔离服的护士,标记着时间的流逝。护士沉默寡言,动作机械而精准,换药、检查输液、记录数据,眼神避开了厉战所有的审视,如同对待一件需要维护的精密仪器。
牧羊人没有再出现。但那无形的压力,如同这房间里的消毒水味,无孔不入。
左腿的剧痛在强效镇痛泵的作用下,化为一种持续存在的、沉闷的钝响,提醒着那场爆炸的惨烈。肋骨处的刺痛在每一次深呼吸时变得明显。失血后的虚弱感像一层粘稠的膜,包裹着四肢百骸。
厉战大部分时间闭着眼,但大脑从未停止运转。他将昏迷前的一切碎片反复拼凑、审视:林薇模糊的狙击身影,神秘的终止代码,周医生临死的血字,杀手口中的“清理名单”,牧羊人冰冷的质问,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该死的塑料碎屑……
逻辑链条上布满裂痕和迷雾。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舔舐着伤口,磨砺着爪牙,等待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突围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密封门再次滑开。进来的不是护士,也不是牧羊人。
是一个穿着蓝色护工服、推着餐车的微胖女人。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和善,眼角带着操劳留下的细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餐车上放着几个不锈钢保温桶,散发着与冰冷消毒水格格不入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吃饭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市井特有的、略显沙哑的 warmth,像冬日里一碗普通的、冒着热气的稀粥。
厉战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她。不是之前的人。一个新变量。
女护工似乎被他眼中未加掩饰的警惕和冰冷刺了一下,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一边从保温桶里盛出一碗熬得糜烂的青菜肉末粥,一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哎哟,这地方,进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层层检查……你这伤得不轻啊,得多补充营养,这粥熬了好几个钟头呢,烂糊,好消化……”
她端着粥碗走过来,拿起勺子,似乎要喂他。
厉战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记忆让他几乎要做出反击动作,但随即被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压制。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镊子,试图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里剥离出真实意图。
女护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手抖了一下,勺子磕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勉强笑了笑:“瞧我,忘了你手能动吧?自己吃?小心烫啊。”
她把碗和勺子放在床头柜上,又从餐车下层拿出一个苹果和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开始削皮。水果刀在她略显粗笨的手指间转动,苹果皮断断续续地落下。
“这苹果甜,脆生,病人吃了好……”她继续絮叨着,目光却不敢再与厉战对视。
厉战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那碗粥,再移到她手中那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果刀上。刀身很薄,不锈钢材质,长度不足一掌,用来切水果绰绰有余,用来杀人……尤其是对付一个被固定在床上、重伤虚弱的目标,也并非全无可能。
是试探?还是真正的、毫无防备的日常?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动作因无力而微微颤抖,握住了勺子。粥的温度透过碗壁传来,是一种真实的、属于活人世界的温暖。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粥熬得的确烂糊,味道清淡,带着肉糜和青菜的香气。
胃袋因为食物的涌入而发出一阵痉挛般的抽动。他吃得很快,近乎机械地吞咽,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女护工,以及她手中那把水果刀。
女护工削完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另一个小碟子里,推到他的手边。然后,她开始整理餐车,用抹布擦拭溅出的水渍,动作熟练而琐碎。
“唉,家里老头子也住院,城西二甲医院,条件可比这差远了,吵得很……还是这儿清静,就是太闷了,连个窗户都没有……”她继续念叨着家长里短,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热心又有点唠叨的护工一样。
厉战沉默地吃着粥,吃着苹果。甜腻的汁液在口腔里蔓延。女护工的唠叨声,碗勺碰撞的细微声响,食物温暖的气息……这一切构成了一种极其怪异的、近乎虚幻的日常感,与他所处的冰冷环境和紧绷神经格格不入。
他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放下勺子。
女护工也正好收拾完毕,推起餐车,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背对着厉战,走向密封门的刹那——
她的脚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晃,手中那把她刚用过、还没来得及放回餐刀插槽的水果刀,脱手滑落!
“叮当!”
水果掉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旋转着,恰好滑到了厉战的病床底下,靠近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下方。
“哎哟!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女护工慌忙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歉意,弯下腰想去捡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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