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筒子楼顶层的出租屋像一只蹲在喧嚣之上的沉默兽。窗开着,楼下王记面馆的油烟机轰鸣,孜然羊肉的霸道混着张阿婆熬中药的苦涩,还有隔壁飘来的糖醋排骨的甜腻,拧成一股粗粝的生命线,顽强地钻进屋里。
厉战靠坐在窗边的旧折叠椅上,左腿的护具卸了,搭在旁边的矮凳上,只留着一圈支撑带。裤腿卷到膝盖上方,露出肌肉线条依旧分明、但皮肤下隐现大片青紫淤痕的小腿。桌上摊着那几盒林薇送来的药膏。他拧开那管“活血化瘀膏”,一股混合着樟脑、薄荷和某种清苦根茎的浓烈药味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窗外的烟火气。
他挖出一坨墨绿色的膏体,冰凉的触感贴着指腹。动作有些笨拙地将药膏涂抹在左腿胫骨上那片最严重的淤青处。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随即是渗透皮肉的、火辣辣的灼烧感。他眉头微蹙,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在那片青紫上用力揉按、推开。每一次按压,都牵扯着皮肉下尚未完全愈合的暗伤,带来尖锐的痛楚。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动作稳定而机械,仿佛在打磨一件武器。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揉按完小腿,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右手上。指关节处,新旧伤痕叠加,皮肤粗糙,几处昨夜在墙上撞击留下的新鲜破皮还渗着血丝。他沉默了几秒,又挖了一小点药膏,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陌生的迟疑,涂抹在那些狰狞的旧疤和新伤上。药膏的冰凉和灼烧感顺着指关节的纹路蔓延,带来一种奇异的刺激。他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那股常年伴随的僵硬感,似乎真的被药力揉散了一丝。
涂完药,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味。他拧紧药膏盖子,目光落在桌角那个红色的橘子布袋上。圆圆那张带着期盼的小脸在眼前闪过。他伸手拿过一个橘子,沉甸甸的,表皮光滑冰凉。他笨拙地剥开,橘皮撕裂,浓郁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清新香气如同爆炸般扩散开来,瞬间冲淡了刺鼻的药味,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感官。他掰下一瓣,塞进嘴里。冰凉的、酸甜的汁液在口腔里迸溅,带着一种纯粹的生命力。
他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平凡的甜味在舌尖蔓延。楼下,老赵的大嗓门又在面馆门口响了起来,似乎在跟谁争论着昨天的球赛。豆豆尖细的童音穿插其间:“赵伯伯吹牛!我爸爸说那个球是越位!”老王头慢悠悠的劝解声模糊地传来。隔壁锅铲碰撞的声响,伴随着油锅滋啦的爆响,糖醋的甜香似乎更浓了。张阿婆的中药罐子发出咕嘟咕嘟平稳的沸腾声。
这些声音,这些气味,构成了他熟悉的、粗糙而鲜活的“日常”。橘子的清甜在嘴里化开,带来一种短暂的、近乎奢侈的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悄无声息地翻涌起来。太“日常”了。日常得……有些刻意。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窗外。暮色渐深,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对面楼房参差不齐的轮廓。几个窗口亮着灯,人影晃动。街道上行人不多,车辆稀疏。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
但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却如同冰冷的蛛丝,若有若无地缠绕在皮肤上,挥之不去。几天前面馆门口的灰夹克男人,那部被处理过的相机,林薇那句“某些‘秃鹫’的嗅觉比你想象的更灵敏”的警告……这些冰冷的碎片从未真正消失。
他放下吃到一半的橘子,动作无声而迅捷。起身,走到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旅行包旁,从最底层,翻出那个沉重的军用望远镜。冰冷的金属镜筒贴上眼眶,视野瞬间拉近,如同最精密的狙击镜覆盖了窗外每一寸可疑的角落。
对面三楼,东侧窗户。窗帘半掩,里面亮着灯。一个穿着灰色背心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窗口,对着电视机手舞足蹈,似乎在激动地争论着什么。正常住户。 斜对面五金店二楼仓库的小窗。黑洞洞的,没有灯光。厉战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几秒,调整焦距,仔细扫描窗框边缘和玻璃反光。没有异常反光点,没有可疑阴影。 楼下街道转角,那盏光线昏暗的路灯杆下。一个穿着环卫工橙色马甲的老人正慢吞吞地清扫着落叶。动作迟缓,带着老年人的疲惫感。 王记面馆门口。老赵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老王头慢悠悠地剥着花生,豆豆在他腿边绕着圈跑。热气腾腾的面汤雾气在灯光下氤氲。
一切似乎都笼罩在一种慵懒的、毫无戒备的烟火气息中。
厉战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望远镜的视野缓缓移动,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他的目光扫过筒子楼斜对面那栋略新的六层住宅楼。三楼的阳台,挂着几件晾晒的衣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四楼,窗帘紧闭,没有灯光。五楼……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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