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桂花季刚过,空气中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甜香,像是谁在巷子深处打翻了一罐蜂蜜。
十六岁的周怀玉,跟着父亲周敬之从欧洲归来不过三日。
她正抱着刚从旧物市场淘来的《漱玉词》,小心翼翼地走在江南大学湿润的青石板上。
忽然——
“叮铃铃!”
一串清脆的车铃声撞破晨雾。
周怀玉慌忙抬头,看见一辆半旧的自行车堪堪刹在眼前。
骑车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白衬衫洗得发软,额前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角,露出一双亮得像浸了星光的眼睛。
“同学,借个道?”
他单脚点地,说话时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尾音轻轻扬起。
周怀玉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了小路中央,连忙后退两步。
青年点点头,蹬车欲走。
就在这一瞬,周怀玉看见他随手挂在车把上的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一本《航空机械原理》的书角。深蓝色封面与她怀中的《漱玉词》形成了奇妙的对照。
“等一下……”
青年单脚撑地,回头挑眉看她,晨光在他发梢跳跃。
“你的书……”
周怀玉指了指那个帆布包,声音轻柔。
“要掉出来了。”
他低头一看,《航空机械原理》果然探出了大半。他随手把书往里一推,抬头冲她笑了笑:
“多谢。”
就在这当口,周怀玉怀里的《漱玉词》没拿稳,“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小心。”
青年立刻翻身下车,动作利落地帮她捡拾。他的手指修长,小心地拂去书页上的灰尘,将散落的书页按顺序理好。
青年的另一只手晃了晃挂在车把上的油纸包。
“城南张记的桂花糕,刚出炉的,还烫手呢。”
他解开细绳,掰开一块递过来,金黄的糕体冒着热气。
“分你一块压压惊?”
周怀玉迟疑片刻,接过那块温热的糕点。桂花蜜从松软的糕体中渗出,沾在她的指尖。
“很好吃!”
苏婉宁点点头,青年笑了。
“我叫沈砚之,来这附近办事,下次见了可别装作不认识啊!”
车铃声渐远,周怀玉才发现青石缝里卡着张他掉落的照片——战机旁的合影,背后用钢笔写着“誓守长空”,字迹苍劲,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战机符号。
她把照片小心夹进诗集,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四个字。
那时父亲周敬之正忙着筹建军工实验室,每天早出晚归,回家时总带着一身机油味。
怀玉偶尔会去实验室给父亲送晚饭,帮父亲翻译一些外文资料,看见他趴在图纸上,手里攥着计算尺,图纸上画满了复杂的枪炮零件。
“爸爸,咱们什么时候能造出自己的枪炮啊?”
她蹲在旁边,看着图纸上的标注问。周敬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坚定:
“快了,等咱们有了自己的精密仪器,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再见沈砚之是在学校的礼堂。
沈砚之作为航校代表来做演讲,一身深灰军装衬得他格外挺拔。
他握着磨损的航模,讲东北的同胞在炮火中流离,讲战机如何守护领空,说到“若日机再犯,吾辈必以血肉之躯,护我山河”时,拳头重重砸在讲台上,震得话筒嗡嗡响。
台下掌声雷动,周怀玉坐在第一排,望着他讲到激动处泛红的眼眶……
演讲结束后,沈砚之来找她。
“你父亲……是周敬之先生?”
没等周怀玉回应,他已迫不及待地往下说:
“我在航校,见过先生设计的炮瞄仪图纸!”
他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钦佩。
“那个角度校准的设计,实在太精妙了。”
青年低头在帆布包里翻找起来。
“正好。”
他掏出一本崭新的《航空知识》月刊,封面印着线条流畅的霍克三型战机。
“这期送你了。”
周怀玉疑惑地接过杂志。
“里面专门教怎么辨识战机型号,看图认影子都讲得明白。”
他单脚支着自行车,声音温和了几分。
“以后听见天上过飞机,知道是哪边的,心里也能踏实些。”
他朝她挥挥手离去,在梧桐树影里渐行渐远。
从那以后,沈砚之总来找她。
有时是揣着一本新出的工程期刊,有时是一包还热着的糖炒栗子,就站在文学院那棵老杏树下,等着她下课。
傍晚带她去江边,他指着远处的帆影说:
“等将来,我开着咱们中国自己造的战机,带你从高空看长江,看入海口,看遍咱们的大好河山。”
她坐在后座,攥着他的衣摆,鼻尖萦绕着机油味混着桂花香,成了乱世里最安稳的气息。
他们在乱世相逢,相知,相爱,他说等赶跑了小日本,就风风光光娶她过门,就连订婚日期都定在了来年三月,杏花微雨时。
沈砚之接到紧急命令,要转战武汉前线。
出发前一晚,雨下得特别大,怀玉听见巷口的车铃声,跑出去就看见浑身湿透的沈砚之,正把小布包紧紧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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