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部队的顾淮,像换了一个人。
训练场上,他比任何人都拼。
武装越野,他主动加码,背着最重的行囊跑在最前面,汗水浸透迷彩服,直到肺叶如同风箱般嘶吼才停下;
战术演练,他精益求精,一个单兵动作能反复揣摩上百遍,直到形成肌肉记忆;
夜间射击,他在瓢泼大雨中据枪潜伏数小时,稳得像一块礁石。
他变得愈发沉默,也愈发沉稳。那种曾经外露的桀骜,如今被内敛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力量。
战友们都说,顾副营长这次探亲回来,眼神里的东西不一样了,更沉,也更狠——
不是对别人,是对他自己。
只有夜深人静时,那层坚硬的外壳才会悄然碎裂。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操场边,对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出神。
闭上眼,故园的景象便清晰浮现。凉亭水榭,藕花深处,她安静地坐在他怀里,杏色的衣衫柔软,发丝间是他熟悉的淡淡清香。
她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含烟似水的眸子静静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他心跳如鼓,想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想将她拥得更紧,多看一秒也好。
可下一秒,梦就醒了。
掌心空无一物,只有窗外凛冽的夜风。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将他吞没,心口像是被挖走了一块,蚀骨的思念漫上来,疼得他蜷缩起身子。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他愣了片刻,随即无声地穿上作训服,推开门,融入了营区沉寂的夜色中,用一次又一次冲破极限的奔跑,来对抗那无处安放的思念和心痛。
又一次,他梦到了云隐山巅。
山风猎猎,她在他怀里,仰头承接着他炙热的吻,两人吻得难分难舍,气息交融,仿佛要将彼此熔铸进生命里。
她的回应那样真实,她的温度那样清晰……
“婉宁……”
他喃喃着,手臂收紧。
可怀里的温软骤然消失,山巅空寂,只剩下他一个人,和耳边呼啸而过的、冰冷的风。
“婉宁——!”
他惊呼着醒来,胸口剧烈起伏,黑暗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濡湿了枕巾。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失去了,是他亲手弄丢了他的星辰。
良久,他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拿起床头的专业书籍,那是他托人找来的、与她研究方向相关的理论基础。
他打开手电,一字一句地啃读起来。
他将所有的思念与爱意,都化作了前进的动力。他要变得更强,更优秀,配得上那个同样在星空下赶路的她。
他相信,真正的重逢,只会发生在各自攀登的顶峰。
归期将至,孟时序终究还是踏进了国防科大。他站在苏婉宁的宿舍楼下,请舍管阿姨通传,只说是“一位姓孟的同志,为溜冰场的事向她致歉”。
他在梧桐树下等了近半小时,下来的却是苏婉宁的室友。
“孟同志。”
对方语气平和。
“婉宁说知道了。她正在准备下周的学术报告,实在抽不出时间,您的心意她领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拒绝。
孟时序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转身时军装衣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
就在经过一栋教学楼的阶梯教室时,他的脚步不着痕迹地一顿。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他看见了那个让他此行目的不再纯粹的身影——
苏婉宁站在讲台上,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蓝色衬衫,扎着简单的马尾。她身后挂着手绘的复杂图表,手中拿着细长的教鞭。
她正从容不迫地讲解着什么,眼神专注,声音清越,逻辑清晰。
窗外的阳光恰好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此刻的她,不再是溜冰场里那个需要被审视的姑娘,也不是那个会愤然泼他汽水的刚烈女子。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掌控着知识疆域、指点着属于自己星辰大海的独立灵魂。
孟时序静静立在窗外,仿佛隔着喧嚣人海,终于窥见了灯火阑珊处的那道身影。
心底某种固守的预设悄然碎裂,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正破土而出。
他见过太多美丽的女人。
或娇艳如玫瑰,或温婉如百合,亦不乏家世显赫的明珠。
却从未有一人,如眼前的苏婉宁这般,宛若一轮皎洁的明月。她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光芒,自身就是光源,清冷、遥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力,将他所有的审视与偏见都化作凝视。
那些他曾自以为是的“考验”与“劝退”,显得如此狭隘可笑。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来替兄弟审视女友的旁观者。他是孟时序,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遇见了一个让他心弦震颤、迫切想要真正认识,甚至渴望征服的灵魂——
苏婉宁。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光影中心那道身影,他转身融入走廊的暗处。
原来他一直在人海中盲目寻觅,直到此刻蓦然回首,才在灯火阑珊处,看见了自己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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