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崔教授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自己的话她听了进去,语气便缓和下来,指尖在办公桌上轻轻一点:
“这样吧,从下周开始——”
他略作思忖,很快作出安排:
“周一、周三、周四晚上,你准时来家里见你师母。”
苏婉宁睁大眼睛,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抬手止住。他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
“你师母这些年一直带着研究生研习国学,让她带着你静静心,也好好学学待人接物。”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大学》,递到苏婉宁面前:
“你师母常借其中‘格物致知’的道理引导学生。格物,既是探究万物之理,也包含省察自身心性。我希望你能从中悟到,探索宇宙与安顿内心,本是一体之事。”
看着姑娘似懂非懂的神情,他最后温和地补了一句: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苏婉宁在约定的那晚,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崔教授家门前。她犹豫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门。
木门悄然开启,一位身着月白素缎旗袍的女士立在门内。她的发髻挽得纹丝不乱,唯有眼角细密的纹路里,盛着温润的笑意。
“是婉宁吧?”
她声音温厚平和,像经年浸润了书卷与茶香。
“老崔这几天可没少念叨你,快请进。”
师母侧身将她让进屋内,步履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连空气都仿佛随之沉静下来。
书房窗明几净。
师母并未急着取书,而是执起素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推至她面前。茶汤澄澈,芽叶在杯中缓缓舒展。
“做学问,先要学一个‘静’字。”
师母的声音伴着袅袅茶香,在室内轻轻回荡:
“心若浮躁,便如杯中浊水,既看不清茶叶沉浮的轨迹,更照不见自己的本心。你研究的星辰轨道看似遥远,却最需要一颗澄明的心去映照。”
说着,她轻轻按住苏婉宁无意识绞着衣角的手:
“来,我们先学正形。”
师母示范了一个端坐的姿势,脊背如松,双肩若云:
“呼吸要沉,意要静。形正则气顺,气顺则神凝。”
苏婉宁依样调整坐姿,起初只觉浑身不自在。可当她按照师母的指引,将注意力集中在绵长的呼吸上时,那些日夜纠缠的公式与数据,竟渐渐淡去。
连日来如影随形的焦灼,被这满室宁静悄然抚平。
“很好。”
师母满意地点头。
“现在告诉我,可感受到指尖的温度了?”
苏婉宁微微一怔,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那一直冰凉的指尖,竟真的暖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师母的教导如春雨润物,不着痕迹。
这晚,她将一本《大学》推至苏婉宁面前,没有急于讲解微言大义,而是轻轻按住苏婉宁准备记录笔记的手,柔声说道:
“闭上眼睛,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十六个字,在师母舒缓而清晰的诵读中,仿佛一道澄澈的溪流,洗去周遭的纷杂。
苏婉宁仿佛看见一位古代的儒者,在漫长的人生修习中,一步步向内照亮心性,向外关怀世人,最终抵达那清明安宁的至高境界。
“感受到了吗?”
师母的声音将她从悠远的思绪中唤回。
“这十六个字,是学问的根基,也是做人的格局。科研探索宇宙的终极规律,是向外求索;但若没有‘明明德’的内在根基,没有‘止于至善’的终极关怀,人便如无锚之舟,容易在浩瀚的知识海洋中迷失方向。”
她目光温煦地望着苏婉宁,语声沉静如深潭:
“技术追求的是极致的‘精度’,但人格追求的是恒久的‘厚度’。当你的内心足够丰盈,你的'科研'才能真正承载人类的温度与期待。”
这番话,如一块沉入心底的温玉,在苏婉宁胸中激起悠长的回响。
师母的教学方式很特别,从不空谈道理。她让苏婉宁从最基础的握笔开始,在宣纸与墨香间体会“静”的力量。
“笔要稳,心更要定。”
师母轻托她的手腕。
“就像航天器的轨道计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一笔一画间的控制,练的是你做学问的定力。”
除了习字,师母更在意她的仪态。
每当苏婉宁沉浸在公式推演中不自觉地蜷缩起身子,师母总会轻抚她的背脊:
“挺直腰,婉宁。这不是姿态,是心态。一个敢于仰望星空的人,首先要学会挺拔地站立。”
师母还带她参加各类雅集。
在茶道中学习“序”与“节”,在古琴里感受“谐”与“振”,甚至跟随一位研究传统导引术的先生学习调息。
“这不只是养生。”
师母看着她在庭院中缓慢起手。
“就像你们追求的飞行器姿态控制,外在的轨迹源于内在的平衡。你要先找到自己身心的平衡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