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不是闭上眼睛的那种黑,而是某种具有实体、具有重量、具有黏稠质感的东西。它压迫着眼球,堵塞着耳道,甚至试图通过鼻腔和口腔钻入肺腑。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变成了缓慢流淌的、冰冷的沥青。
李琟蜷缩在禁闭室冰冷潮湿的角落,最初的愤怒和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是更深的、浸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被铁丝网刮破的地方火辣辣地提醒着他失败的惨烈。雨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
“屠夫”最后那句话,如同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猜猜看,那个女人,能跑多远?”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阿芳成功了吗?她是否此刻正拼尽全力在暴雨和黑暗中奔跑,奔向那渺茫的自由?还是说,她早已落入陷阱,正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承受着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他不知道。这种未知,比已知的酷刑更加煎熬。
他试图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关节发出细微的、干涩的声响。禁闭室狭小得几乎无法伸展,空气污浊,混合着霉味、尘土和他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血腥与汗臭。他摸索着身下的地面,粗糙的水泥,偶尔能触到一些不知是何物的、黏腻的碎屑。
饥饿和干渴开始像缓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胃和喉咙。他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仅仅几个小时?时间的感知在这里完全混乱。
绝对的黑暗剥夺的不仅是视觉,还有方向感,以及对自身存在的确认。他开始产生幻觉。有时仿佛听到阿芳在远处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凄厉;有时又觉得“屠夫”就站在门外,透过铁皮缝隙冷冷地注视着他;有时,眼前甚至会闪过一些破碎的光斑和扭曲的人脸,那是他过度疲惫和紧张的精神产生的错觉。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来对抗这种精神的涣散。指甲陷入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让他短暂地回归现实。
现实就是这片令人绝望的黑暗囚笼。
他想起了保险箱里的那些照片。一张张幸福的笑脸,与另一面狰狞的痛苦形成残酷的对比。他现在理解了,为什么“屠夫”会说那是摧毁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因为希望本身,在这里就是最恶毒的刑罚。让你看见光,然后亲手将其掐灭,让你在永恒的黑暗中反复回味那瞬间的温暖,直至彻底疯狂。
阿芳塞给他的那片锈蚀锯条,此刻在哪里?是否已经被守卫发现,成为了指控他们“叛乱”的证据?还是依旧静静地躺在某个泥泞的角落,等待着下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使用者?
还有那把钥匙……他偷来的,象征着可能性的钥匙,也丢失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不,是落入了更深的循环。他就像希腊神话中那个被迫将巨石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每一次看似接近成功,巨石都会滚落,一切重新开始,永无止境。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吞没。
他蜷缩着,将脸埋进膝盖。意识在清醒与恍惚之间摇摆。他仿佛又看到了妹妹小雅,站在学校门口那排盛开的玉兰树下,对他微笑。那笑容如此清晰,如此温暖,像一把刀子,割开他冰冷的现实。
“……哥……”
幻觉中的声音如此真切。
他猛地抬起头,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让他彻底清醒。
不。
不能放弃。
即使这一切都是徒劳,即使最终结局注定是毁灭,他也不能在这里,在这片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屠夫”想看他崩溃。想看他的精神先于肉体死亡。
他偏不。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调整姿势,靠着墙壁坐直了身体。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睁大了眼睛,仿佛要穿透这浓稠的黑暗,看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他开始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张和小雅的合照。不是照片本身,而是那个瞬间——阳光的温度,玉兰花的香气,小雅挽着他手臂时依赖的力度,他自己心中那份笨拙却真实的守护感。他将这些细节放大,反复咀嚼,试图用这虚构的温暖,对抗现实中无孔不入的寒冷。
这很痛苦。就像反复撕开即将结痂的伤口。但他需要这痛苦。这痛苦证明他还活着,还有感觉,还没有变成“屠夫”期望的空壳。
他不知道阿芳是否还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他只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记住那片玉兰花,记住那份回不去的美好,不是作为被摧毁的武器,而是作为……反抗的旗帜。哪怕这面旗帜,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时间依旧在黑暗中缓慢流淌。
不知又过了多久,极度干渴让他的喉咙如同着火。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昏迷时,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咔哒”声,穿透了绝对的寂静,传入他高度敏感的耳中。
声音来自……头顶?
李琟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意识瞬间凝聚。他屏住呼吸,竭力倾听。
黑暗中,那细微的声音又响了一次。像是某种金属构件,因为不堪重负,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他什么也看不见的、禁闭室的天花板。
绝对的黑暗,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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