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铁窗切割成惨白的条状,冰冷地铺在污秽的水泥地上。李琟面朝墙壁蜷缩着,那片锈蚀锯条的轮廓,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意识深处,挥之不去。粗糙、冰冷,带着阿芳孤注一掷的决绝。它不再是工具,是獠牙,是战书,是沉甸甸的、关乎两条性命的信任。
同囚室的人发出深浅不一的鼾声、磨牙声,间或夹杂着毒瘾将至时不安的抽搐和呓语。在这片代表着彻底沉沦的声浪中,李琟的头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块被冰水浸过的石头。他仔细回放着白天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阿芳将锯条塞入草丛时那闪电般的动作,以及她自己随后表现出的、无可挑剔的麻木与顺从。她在表演,用伤痕和跛足作为道具,演给所有可能窥探的眼睛看。
她比他想象的更坚韧,也更危险。
信任的绳索已经抛出,另一端系在他的手上,也系在他的脖颈上。他不能失手。
接下来的几天,李琟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更加卖力地“工作”,诈骗业绩甚至有所“提升”,对守卫和“屠夫”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畏惧与恭顺。他不再试图与阿芳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连眼神的接触都刻意避免。他知道,暗处一定有眼睛在盯着,尤其是“屠夫”那双看似随意、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需要麻痹他们。他需要时间。
那片锯条碎片,被他用破布条缠好,藏在床铺下那个松动的砖缝深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每次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坚硬,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宣誓,也是一次冰冷的警醒。
他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完善脑海中那张逃跑路线的地图。西北角的垃圾堆,锈蚀的铁丝网破口,守卫换岗的时间差,哨塔上视野的盲区……每一个细节都在脑中反复推演、修正。他发现,运送补给和“处理”废料的卡车,每周会来一次,通常是在周四的傍晚。卡车会停在后门附近,那里相对混乱,守卫的注意力也会被分散。如果选择在那个时间点行动,或许能增加一丝微不足道的成功率。
但问题依旧如山般横亘在眼前。那个破口太小,需要扩大。锯条碎片太短,效率低下,且极易发出声响。如何避开巡逻?如何应对突发情况?逃出铁丝网之后呢?外面是更广阔的地狱,还是未知的荒野?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锈钝的锯子,来回切割着他的神经。
这天傍晚,暴雨前夕,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放风时,李琟照例低着头绕圈,目光却像最精密的仪器,再次扫描着西北角。他注意到,几天前阿芳塞入锯条的那丛野草,似乎有被人轻微踩踏过的痕迹,虽然很不明显,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自然。
他的心微微一沉。有人注意到那里了?是巧合,还是……
他不敢细想,只能将警惕提到最高。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吵声从院子另一头传来。是两个“员工”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似乎是谁偷喝了对方藏起来的半杯水——发生了冲突。这种冲突在绝望的环境下并不罕见,通常很快会被守卫镇压。
但今天有些不同。其中一个情绪异常激动,或许是毒瘾发作的前兆,他猛地推了另一个人一把,声音尖锐地嘶吼起来:“……你们都该死!都骗我!根本就没有药!没有!”
被推搡的人踉跄着撞到了旁边的人,骚动像涟漪般扩散开。守卫的呵斥声立刻响起,棍棒挥舞的风声和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随之而来。
混乱中,李琟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西北角。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视线与另一道目光撞了个正着。
是“屠夫”。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子通往主楼的门廊阴影下,抱着胳膊,正静静地看着这场小小的骚乱。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骚乱的中心,而是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李琟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警告,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察。像生物学家在观察培养皿里微生物的动向。
李琟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他飞快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混乱,放回守卫的呵骂和挨打者的哀嚎上,表现出和其他人一样的、适度的惊慌与围观。
但他知道,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屠夫”在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或许从他偷钥匙的那晚开始,或许更早。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看着陷阱里的猎物挣扎,计算着它还能蹦跶多久。
那他是否也看到了阿芳的动作?是否知道了那片锯条的存在?
这个念头让李琟如坠冰窟。
如果“屠夫”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还要任由这危险的游戏继续?是为了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还是为了……引出更多?
骚乱很快被镇压下去,两个闹事者被粗暴地拖走,院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暴雨前沉闷的雷声在天边滚动。
放风结束,人群开始移动。
李琟低着头,跟在队伍末尾。经过门廊时,他能感觉到“屠夫”的目光依旧黏在他的背上,如同实质。
回到车间,坐在电脑前,李琟的手指冰冷。屏幕上的字符扭曲跳动,像一个个嘲讽的鬼脸。
他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丝主动,握住了一点反抗的武器。但现在他才明白,他或许从未跳出过“屠夫”的掌心。他所有的观察、所有的谋划、所有小心翼翼建立的联络,可能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这片锈蚀的獠牙,非但不能撕开牢笼,反而可能成为更快葬送他们的催命符。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沉。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阿芳。她依旧低着头,侧脸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固执。
不能放弃。
即使这一切都是“屠夫”设计好的游戏,即使希望渺茫得如同幻觉,他也不能放弃。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
铁笼中的野兽,即使知道挣脱无望,在屠刀落下前,也总要发出最后一声咆哮。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乌云低垂,闪电像苍白的血管,在墨色的天幕上骤然亮起,又倏忽熄灭。
暴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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