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哥”落网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专案组内部激起振奋的涟漪,却并未在黄小磊的病房里掀起预期的波澜。他依旧沉默,像一座被浓雾封锁的孤岛,外界的声音传达到这里,只剩下模糊的回响。
李医生的治疗进入了更深入的阶段。她开始尝试使用沙盘。一个盛着细沙的浅木箱,旁边架子上摆满了成百上千个微缩模型:人物、动物、树木、房屋、车辆、武器、甚至妖魔鬼怪。
“这里是一个世界,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塑造它,或者毁掉它。没有对错,没有规则。”李医生引导着,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
黄小磊最初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些微缩模型,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细沙。几天后,他开始动手。他首先在沙盘中央,用沙子堆砌起一座高大、陡峭、封闭的“城堡”,围墙高耸,没有任何门窗。他在城堡周围,插满了尖锐的牙签,像森严的防御工事。然后,他在城堡角落里,放下一个蜷缩着的、背对世界的小人模型。
一个极度封闭、防御、孤绝的内心世界,直观地呈现在沙盘之上。
李医生没有评论,只是默默观察、拍照记录。
下一次,沙盘有了变化。高墙之外,出现了一条蜿蜒的、蓝色的绸布代表的“河流”。河边,多了一个模糊的、像是猎犬的模型,面朝城堡,作出咆哮状。而在城堡另一个方向的极远处,出现了一栋小小的、孤零零的“房子”。
危险与遥远的、象征性的“安全”同时出现。内心的冲突和渴望,无声地具象化。
警方的工作则在紧张地推进。“宝哥”的落网撬开了一条重要的缝隙。通过对其通讯记录、资金往来、以及那本加密账本的深度破译,更多的中间人、蛇头、甚至园区内部的个别联络人的信息浮出水面。一张跨国犯罪网络的雏形,虽然依旧模糊,但已不再是完全漆黑一团。
国际警务合作渠道艰难开启。但由于缅北地区复杂的政治和军事格局,官方层面的协作阻力重重,进展缓慢且充满不确定性。很多时候,信息传递过去,如同石沉大海。
与此同时,针对周雪儿的审讯也在同步进行。与“宝哥”的老奸巨猾不同,周雪儿的心理防线相对脆弱。在证据面前,她承认了大部分犯罪事实,但始终强调自己是被“宝哥”胁迫、操控、洗脑,并反复表达对黄小磊的“愧疚”和“ remorse”。
“我当时是真的喜欢他……但我没办法,‘宝哥’拿我的家人威胁我……我也很害怕……”她在审讯室里泣不成声,表演痕迹浓重,却又真假难辨。
她的律师团队抓住这一点,极力将她塑造成“另一个受害者”,是胁迫下的从犯,试图争取最轻的量刑。他们甚至找到了一些所谓的“证据”,证明“宝哥”曾对周雪儿进行过言语威胁和恐吓。
这一切,都通过警方和李医生过滤后,极其谨慎地传递到黄小磊这里。他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沙盘里那个蜷缩的小人,似乎蜷缩得更紧了。
一天下午,李医生在进行沙盘治疗时,看似无意地拿起一个代表“法庭”的微缩模型,放在了沙盘边缘很远的地方。
“外面的事情,有时候会很复杂。不同的人,出于不同的目的,会讲述不同的故事。”她轻声说,“但唯一重要的,是你自己经历的故事。你的感受,才是真实的坐标。”
黄小磊盯着那个“法庭”模型,看了很久。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碰“法庭”,而是将沙盘里那个代表“猎犬”的模型,拿起来,狠狠地摁进了沙子里,直到完全淹没。
一种无声的愤怒。
李医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愤怒,相对于彻底的麻木和恐惧,是一种更具生命力的情绪。
家庭内部,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母亲看着儿子日渐消瘦、沉默寡言,心疼得无以复加,偶尔会背着黄雅和李医生,偷偷抹着眼泪对黄小磊说:“儿啊,要不……就算了吧……别再想了,咱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妈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她害怕持续的调查、庭审、对质会再次伤害儿子,宁愿选择一种模糊的、息事宁人的态度。这种朴素的母爱,与黄雅坚持要追究到底、厘清是非的强硬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分歧。
黄小磊夹在其中,更加沉默。他理解母亲的恐惧和心疼,也明白姐姐的坚持和愤怒。但他自己,却像被困在两股情绪激流中的小船,找不到方向。
转机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护士送来当天的报纸(黄雅坚持订报,认为这能帮助弟弟重新连接外部世界)。黄小磊无意中瞥见社会新闻版的一个小方块报道,标题是:《跨国打击电诈犯罪取得新进展,多名嫌疑人落网》。
报道写得非常简略官方,没有提及任何具体案件和人名。但黄小磊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那短短的几行字。他拿起报纸,手指微微颤抖,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正在给他调整输液速度的姐姐,用一种极其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问:“……还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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