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发把最后一口叶子烟咂完,烟锅巴在鞋底上摁熄了,抬头望了望天。天上没得月亮,黑黢黢的像口倒扣的锅,星星也稀稀拉拉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龟儿子,这个天放秧苗水,硬是恼火。"周兴发自言自语地骂了句,还是把火把点起了。火把是用干竹子捆的,浸了煤油,一点就燃,噼里啪啦地响。
1993年农历五月初七,川西坝子的秧子长得正旺,田里水要放得合适,多了要涝,少了要旱。周兴发家的两亩水田在村子最边上,挨着老坟山,平时白天去都阴森森的,更莫说晚黑了。
"兴发,早点回来哈,莫要耽搁。"老婆王桂芳在灶屋门口喊他。
"晓得咯,放完水就回来,你先把门闩到。"周兴发应了声,举着火把出了院坝。
火把的光只能照到脚跟前那一圈,四周黑得像是墨汁打翻了。田埂路窄得很,两边都是水田,稍不注意就要踩滑。周兴发走得小心,火把的光在田水上晃来晃去,照得水面一闪一闪的,像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呸呸呸,想些啥子哦。"周兴发朝田里吐了三泡口水,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遇到邪门事情吐口水可以辟邪。
走到田头,周兴发把火把插在田坎上,摸黑去掏水缺口的泥巴。手指头刚碰到水,冰得他一哆嗦。五月的天,水不该这么冰啊。他硬着头皮把泥巴掏开,水哗啦啦地流出去,声音在夜里特别响。
正掏着,忽然听见背后"啪嗒"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周兴发猛地回头,火把的光照过去,啥子都没得。只有风吹得火苗子一歪一歪的。
"哪个?"周兴发喊了声,声音在夜里传得老远,连回声都没得。
没人应。周兴发心里发毛,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泥巴掏完了,水也放得差不多了,他赶紧把火把拔起来准备回家。这时候火把已经烧了一半,煤油味混着竹子烧焦的味道,熏得他眼睛发酸。
往回走的路感觉比来时长了好多。周兴发总觉得背后有啥子东西跟着,回头看了好几次,火把照过去,只有他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田埂上晃来晃去。
走到半路,火把突然"噼啪"一声炸了个火花子,吓得周兴发差点把火把甩出去。他定了定神,忽然发现不对劲——这条路他走了几百遍了,闭到眼睛都摸得回去,咋个今晚上走这么久还没到家?
周兴发站住了,火把举高些,往四周照。这一照不要紧,他脑壳"嗡"地一声——这根本不是他回家的路!两边不是水田,而是长满了茅草的山坡,远处黑黢黢的像是树林子。
"日怪了!"周兴发骂了句,心跳得像打鼓。他明明记得是沿着田埂走的,咋个走到山坡上来了?他转身想往回走,却发现来时的路不见了,四面八方都是茅草,只有火把照亮的那一小圈能看得清。
这时候,火把突然"噗"地一声熄了。周兴发眼前一黑,啥子都看不见了。他手忙脚乱地摸火柴,摸了半天才想起来火柴放在家里没带出来。
"完球了。"周兴发心里凉了半截。黑夜里没得火把,在这荒山野岭的,连方向都分不清。他摸出裤兜里的打火机,"咔嚓咔嚓"按了好几下,才打出一点小火苗,赶紧凑到火把上。火把的竹子里还剩点煤油,慢慢地又燃起来了。
火把一亮,周兴发差点叫出声——就在他前面不到三米的地方,站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穿一身青布衣裳,头上包着白帕子,看背影像个老头。
"哪个?"周兴发声音都抖了,火把举得老高。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火把的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皱得像老树皮,眼睛是两个黑窟窿,嘴巴咧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周兴发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这张脸他认得,是他爷爷!他爷爷死了四十多年了,他只在老照片上见过。照片上的爷爷就是这副打扮,包白帕子,穿青布衣裳。
"爷...爷爷?"周兴发牙齿打架,话都说不抻抖。
那"人"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朝他招了招。周兴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他晓得这是遇到鬼了,老辈子说过,死人招手是要带活人走。
"我不去!我不去!"周兴发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他不管方向了,只顾着往前冲,茅草叶子刮在脸上生疼,他也顾不得了。跑着跑着,他感觉背后有风追着他,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他脖子后面吹气。
火把在他手里晃得厉害,随时都可能熄灭。周兴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跑。跑着跑着,他突然看见前面有火光,不是一点,是两三点,还在动。
"救命啊!救命啊!"周兴发扯起嗓子喊,朝那火光跑去。
越跑越近,他听见有人喊他:"老汉!老汉!"
是他儿子周强娃的声音!周兴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拼命往那火光冲。终于跑近了,他看清了,是他老婆王桂芳和儿子周强娃,一人拿个火把,正在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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