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表蹲在火塘边,烟锅里的旱烟明明灭灭。屋外雨下得正紧,打在瓦片上像千万只手指在弹动。这是第七个晚上了,那声音准时在子时响起——咚、咚、咚,像是有人用铁锤敲打空心的树干。
"阿表哥,你听。"张老表突然竖起食指。
李阿表哥正往搪瓷缸里倒苞谷酒,闻言手腕一抖,酒液洒在火塘边嗤地腾起白烟。两人屏住呼吸,果然听见后山传来沉闷的敲击声,这次比前几夜更近,仿佛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土墙。
"日他先人板板!"李阿表哥把酒缸重重跺在木桌上,"老子倒要瞧瞧是哪个砍脑壳的装神弄鬼!"
张老表却按住他肩膀:"莫莽撞。你记不记得老磨坊..."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整捆柴火被人推倒。两人抄起手电冲出门,只见院墙根下散落着他们傍晚刚劈好的柴块,最奇怪的是每块柴火中间都嵌着颗山核桃——这些核桃本该在谷仓里堆着。
李阿表哥弯腰捡起一颗,核桃壳上布满细密的牙印,像是被什么动物啃过。他刚想凑近看,核桃突然"咔"地裂成两半,里头爬出十几只红蚂蚁,顺着他手指往上窜。
"哎哟喂!"他甩手把核桃扔出去老远,"见鬼喽!"
张老表的手电光柱扫过院角,突然定住。泥地上留着几个脚印,形状像人脚,但脚趾间有蹼状的粘连,每个脚印中心都蓄着浑浊的水洼。最瘆人的是脚印一路延伸到他们晾着的胶鞋旁——那双沾满红泥的胶鞋里,此刻正缓缓渗出黑水。
第二天鸡叫三遍,两人揣着砍刀往后山去。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棉絮,山路上不时有野兔窜过,毛色灰得发蓝。李阿表哥边走边嘟囔:"老表,你说会不会是..."
"莫乱讲。"张老表打断他,"先去老磨坊看看。"
老磨坊立在半山腰的核桃林里,十年前就废了。木门上的铁锁早锈成了疙瘩,可今天那锁头却像被油浸过似的泛着青光。张老表刚摸到锁扣,突然"啊呀"一声缩回手——锁眼里正往外爬蜈蚣,黑红相间的百足虫像线头般源源不断涌出。
李阿表哥抡起砍刀劈开侧面的木板。霉味混着陈年谷物的酸腐气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里,巨大的石磨盘静静矗立,磨槽里积着层黑红色的垢。最奇怪的是磨盘上方的横梁——原本挂筛子的铁钩上,此刻吊着个麻布口袋,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
"哪个憨包..."李阿表哥刚要上前,磨盘突然"咯吱"响了一声。两人顿时僵住,只见磨盘边缘慢慢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石槽流到地上,形成个歪扭的"七"字。
张老表喉结滚动:"走,去找老毕摩。"
老毕摩住在村尾的杉木屋里,门前挂着串风干的牛头骨。见两人来,老头正在用鸡骨占卜,听了他们的讲述后,浑浊的眼珠突然变得精亮。
"你们动了山神的东西。"老毕摩的烟袋锅指向西边,"磨盘底下压着地脉,响七夜是要收人喽。"
李阿表哥急得直搓手:"咋个整嘛?"
老毕摩从木箱取出个红布包,里头是几粒黑黢黢的种子:"苦荞魂。今夜子时撒在磨盘四周,记住,莫回头,莫应答,听见啥都当是风响。"
回程时天色突变,乌云压得核桃树都弯了腰。路过村口的老井,李阿表哥突然扯住张老表:"井水!"只见原本清澈的井水此刻泛着铁锈色,水面漂着层细密的泡沫,像是被搅动的血水。
当夜两人按吩咐来到磨坊。月光被云层滤成惨绿色,照得磨盘像块巨大的骨殖。张老表刚撒完最后一粒苦荞,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沙沙"声,像是很多脚在落叶上爬行。
"老表..."李阿表哥声音发颤,"墙上..."
斑驳的土墙上,数十个手印正从墙角往上蔓延,每个手印只有四根手指。最可怕的是这些手印在移动,像是有群透明人正贴着墙壁往上爬。磨盘这时突然转动起来,没有牲畜拉动,石磨却发出"轰隆"的碾轧声,磨槽里涌出更多黑红液体。
"跑!"张老表拽着李阿表哥往外冲,身后传来铁链绷直的脆响。他们不敢回头,却清晰听见麻布口袋落地的闷响,接着是"咕噜噜"的滚动声——有什么东西从袋子里滚出来了。
快跑到核桃林时,李阿表哥突然惨叫一声。张老表转头看见他左脚踝被条锈迹斑斑的铁链缠住,链子另一头消失在黑暗里。更恐怖的是铁链上串着七颗山核桃,每颗都在"咔咔"裂开。
"苦荞!撒苦荞!"张老表想起老毕摩的嘱咐,慌忙掏出剩下的种子。铁链突然剧烈抖动,把李阿表哥拖倒在地。就在他要被拖进黑暗的刹那,张老表把苦荞籽全砸在铁链上。
"嗤……"铁链冒起白烟,核桃壳里爆出尖锐的虫鸣。缠住李阿表哥的力道突然消失,两人连滚带爬逃下山,背后老磨坊的轮廓在月光下扭曲变形,仿佛有无数手臂从门窗里伸出来摇摆。
天亮后,村里人发现老磨坊塌了半边。奇怪的是塌陷处露出个地洞,洞壁布满抓痕,像是曾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爬出来。更骇人的是废墟里找到个麻布口袋,里头裹着七颗山核桃,每颗核桃仁都长成了人手指的形状。
老毕摩说这是"地脉翻身",要连做七天法事。法事最后那晚,张老表梦见李阿表哥站在磨盘上冲他笑,笑着笑着脸皮就皱成了核桃壳。醒来时发现枕边放着颗山核桃,轻轻一捏,壳里传出遥远的敲击声——咚、咚、咚。
从此村里多了条规矩:核桃要当年吃完,不能留到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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