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缓缓被东方的鱼肚白稀释。熹微的晨光，带着清冷的湿意，悄无声息地渗入简陋的知青小屋，在泥地上投下朦胧的窗格光影。
顾衡几乎是天光初亮的第一缕微芒透进窗缝时，就倏然睁开了眼睛。多年的习惯和军旅生涯刻入骨髓的警觉，让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先醒来。然而，这一次唤醒他的，不仅仅是生物钟。
他微微低头。
怀中，苏妩依旧沉睡着。她侧着身，整个人蜷缩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脸颊无意识地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几缕柔软的黑发散乱地铺陈在他粗布褂子的前襟上。呼吸均匀绵长，带着睡梦中的安稳恬静。昨夜那些惊心动魄、狡黠挑衅和最后的依赖娇软，都在这安宁的睡颜中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令人心尖发软的脆弱和依恋。
顾衡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一夜的相拥而眠，她的体温、她身上清甜的馨香、她细微的呼吸起伏，早已丝丝缕缕地缠绕进他的感官，刻入他的骨血。那是一种比昨夜激烈的情潮更难以抗拒的、深入骨髓的占有和眷恋。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晨光微曦中，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瓣还带着一点点微肿的嫣红，像沾着露水的花瓣。他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理智和现实压倒了贪恋。他必须在她醒来之前离开。否则，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动作轻缓得不可思议，顾衡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环抱着她的手臂抽离。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极致的克制，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当最后一点温暖离开她的身体时，他甚至能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在睡梦中微微蹙了蹙眉，无意识地往他刚才的位置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不满意味的鼻音。
这细微的反应，像羽毛轻轻搔过顾衡的心尖，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和酸软。
他无声地坐起身，动作依旧轻得像猫。目光再次流连在她沉睡的侧脸上，然后，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她光洁温热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短暂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触碰，却饱含着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是告别，是守护，是昨夜未尽温柔的延续，更是无声的承诺。
一触即分。
顾衡不再停留，利落地翻身下床。他弯腰，拾起自己放在床边的布鞋，悄无声息地穿上。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身影，他转身，走向那扇紧闭的窗户。动作熟练而迅捷地拨开窗栓，推开一条缝隙，矫健的身影如同融入晨光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再反手将窗户轻轻合拢，只留下室内一片静谧和逐渐明亮的晨光。
回到自己那间同样简陋的屋子，顾衡没有丝毫停顿。他动作麻利地生火、烧水、淘米。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面没有了昨夜翻窗时的狂野和抱着她讲故事时的柔和，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专注。他熬了一锅浓稠的小米粥，又特意从腌菜坛子里捞出一小碟脆生生的咸菜，想了想，还煎了两个金黄的鸡蛋。
食物的香气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顾衡将温热的粥盛进一个干净的粗陶碗里，盖上另一个同样大小的碗保温，咸菜和煎蛋也小心地放在旁边。他端着这份简单却饱含心意的早餐，再次如同暗夜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潜回到知青院的后墙下。
天光已经比刚才亮了许多，远处村落开始传来零星的人声和鸡鸣。顾衡的动作更加迅捷谨慎。他再次熟练地推开苏妩的窗户——那动作已经带上了某种熟稔的意味——将手里温热的碗碟轻轻放在靠窗的小木桌上，确保放稳。做完这一切，他深深看了一眼床铺的方向（尽管隔着距离和光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隆起），然后迅速关上窗户，身影再次消失在渐亮的晨光里。
这一次，他没有回自己的小屋。他径直走向院墙角落，拿起靠在墙角的猎枪和绳索，背上一个旧帆布包，大步流星地朝着村后连绵起伏的青山走去。天已经亮了，他该上山了。山林的寂静和狩猎的专注，或许能暂时压下心底那份因她而起、又无法在阳光下安放的滚烫躁动。
屋内。
苏妩是在一阵空落落的凉意中，迷迷糊糊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却先一步感觉到了不同。昨夜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不见了，背后空荡荡的，只有冰凉的被褥。她下意识地在身边摸索了一下，触手所及，只有一片空寂和残余的、属于他的体温气息。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带着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缓缓睁开眼，迷蒙的视线适应着室内的光线。晨光透过窗纸，将屋内染上一层柔和的暖黄色。床上果然只有她一个人。昨夜的一切，从厨房的激烈到窗边的惊吓，再到黑暗中的相拥和笨拙的故事，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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