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藤筐被随意扔在石屋的墙角,残留的血腥味和尘土气在昏暗的光线里弥漫。顾衡甚至没点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高大的身影杵在屋子中央,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藤筐底部——那两样格格不入的东西,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几根沾着血丝的猪骨旁边。粗糙的草纸包裹着苹果圆润的轮廓,印着俗气花朵的铁皮盒子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
麻烦。
这两个字又一次像冰锥,狠狠凿进他的意识。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双带着泪痣的狐狸眼,看到他递上这些东西时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惊讶?嘲弄?或者城里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带着怜悯的礼貌微笑?任何一种,都足以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短硬的头发,粗粝的指腹刮过头皮,带来一阵刺痛。胸腔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几乎要把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焚毁。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水槽边,抄起冰冷的葫芦瓢,舀起满满一瓢冷水,对着头脸狠狠浇下!
“哗啦——”
刺骨的冰凉瞬间席卷全身,激得他肌肉本能地绷紧。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过贲张的胸肌线条,砸在泥地上。冷水冲刷着体表,却浇不灭心底那片被那颗泪痣点燃的、焦灼的荒原。
他需要做点什么。立刻,马上。把这该死的东西处理掉!
扔了?太浪费。苹果可以喂狗,雪花膏……扔粪坑?
可念头刚起,那双拎着水桶时被勒得泛红的、白皙纤细的手,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张在尘土飞扬的知青点门口,白得晃眼的脸……
“顾衡,听说新来的那个女知青,姓苏的,就住知青点最西头那间,最靠边那屋!窗户对着后山坡,可偏僻了!”
下午回村时,村口大树下几个婆娘嘁嘁喳喳的闲话,像鬼魅一样,毫无预兆地钻进他混乱的脑海。当时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那些声音如同背景杂音,左耳进右耳出。
可此刻,在这死寂的石屋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惊雷!
“最西头…靠边…窗户对着后山坡……”
顾衡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一声轻响。幽深的眼底,那冰封的湖面下,翻涌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暗流。一个念头,带着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冲动,野蛮地撕碎了他所有的理智挣扎。
——给她。放她窗台上。然后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像完成一次山林里的潜行狩猎。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红旗生产大队。知青点的院落一片死寂,只有几声零星的虫鸣和远处传来的犬吠。土坯房像一个个蹲伏在黑暗里的巨兽。
一道高大精悍的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知青点西侧那低矮的土墙下。正是顾衡。他穿着深色的粗布衣裤,动作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夜行猛兽。
他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院内没有任何动静。随即,后退半步,腿部肌肉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拔地而起!粗糙的手掌在墙头一撑,借力,修长有力的身体便如同狸猫般轻盈地翻越了那道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低的土墙,落地时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落地的“噗”声。
墙内,正是知青点最西侧那间小屋的后窗下。一片小小的、堆着些杂乱柴禾的空地。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点清辉,勉强勾勒出窗户简陋的木格轮廓。
顾衡屏住呼吸,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紧贴着冰冷的土墙。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速度,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咚!咚!咚!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大得吓人。
他再次凝神细听。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极其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透过那扇薄薄的木格窗棂,隐约传来。她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顾衡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压下心头的躁动。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从怀里掏出那两样东西——雪花膏的盒子被他在路上又用一层干净的粗布仔细包裹了一层,两个苹果也用那张草纸重新包好,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那扇小小的木窗。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微颤抖,轻轻搭上那扇简陋的、糊着旧报纸的木格窗扇的下沿。
窗扇有些涩,他不敢用力,只能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
“吱……嘎……”
老旧木头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顾衡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猛地停下动作,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依旧。
她没醒。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他背后的粗布衣衫。他定了定神,动作更加缓慢、更加轻柔地继续抬起窗扇。终于,打开了一道仅容他手臂通过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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