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信的风波,像夏末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来得猛,去得也快。雨水渗进干涸的土地,除了留下几个泥泞的水洼和空气中短暂的土腥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只有亲历者才知道,那闪电劈过天空时的惊心动魄,和雨水砸在屋顶上的沉重闷响。
文化馆那份盖着红章的“情况说明”,被苏宁用一块新扯的红布,仔仔细细包好,和奖状、证书放在一起。这不是荣耀,是盾牌。陆信去县里这一趟,看似解决了危机,却也花掉了交流会挣来的大半积蓄——打点、路费、人情,哪一样都不是白来的。
钱匣子又见了底,但院子里那股压抑的低气压,却随着陆信的回归和危机的解除,悄然消散了。春苗和英子干活时,腰杆挺直了些,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惶恐,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加卖力的决心。连石头在院子里跑跳的脚步声,都显得轻快了许多。
陆信的话更少了,但眼神里沉淀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以前是蛰伏的狼,警惕,忍耐;现在像是磨砺过的刀,沉静,却透着股随时可以出鞘的锋利。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种地和守着小院,开始有意识地往外走。去公社的次数更勤,有时是交账,有时是单纯地蹲在供销社门口,看人来人往,听三姑六婆闲聊,或者去农机站、粮管所附近转悠,递根烟,跟那些吃公家饭的人搭几句话。
他带回来的信息也多了起来。哪里的砖瓦便宜,哪种型号的缝纫机更适合厚布料,甚至公社明年可能要把通往县里的土路修一修石子路的风声……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散落的珠子,被苏宁在心里默默串起来,勾勒着未来作坊更具体的模样。
秋意渐深,地里的活计彻底清闲下来。这天,陆信从公社回来,没带回什么消息,却扛回来一小捆颜色深紫、质地异常柔韧的新藤条。
“试试这个。”他把藤条扔在院子里,“后山阴坡发现的,比之前的耐沤,颜色也正。”
苏宁拿起一根,手感确实不同,更沉,更韧,隐隐带着股特殊的草木清香。她心里一动,尝试着编织起来。这种藤条不易劈裂,可塑性更强,编出的纹路更加细腻流畅。
“好东西!”她惊喜道,“要是量够,明年开春,咱们可以主打这种紫藤编的东西,肯定好卖!”
陆信“嗯”了一声,蹲下身,拿起几根藤条,手指灵活地比划着:“这种藤,适合编细巧的。比如……装针线的盒子,或者……女人用的梳妆匣。”
他居然想到了这个!苏宁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陆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闷声道:“瞎琢磨的。”
但苏宁知道,他不是瞎琢磨。他是在为作坊寻找更广阔、利润也可能更高的出路。实用的筐篮市场大,但竞争也激烈;如果能切入更精细的生活用品或者装饰品领域,或许真能闯出点名堂。
这个发现让两人都振奋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完成现有的订单,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对新藤条的试验和设计上。苏宁画了不少歪歪扭扭的草图,陆信则负责把她天马行空的想法,变成实际可行的结构。一个敢想,一个能实现,小小的院子里,竟有了点“研发部”的气氛。
这天傍晚,两人正对着一只刚刚成型的、带翻盖和小抽屉的紫藤梳妆匣讨论细节,院门外传来了张嫂子略显急促的声音:“信子!小宁!在家不?快开门!”
苏宁心里一紧,以为又出了什么事,赶紧去开门。张嫂子挎着个篮子,脸上却带着笑,不像有坏事。
“咋了张嫂子?”
“好事儿!”张嫂子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兴奋,“我刚从娘家回来,听我舅说,公社那边……好像松口了!”
“松口?松什么口?”苏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批地建作坊的事啊!”张嫂子凑近些,“听说上头下了新文件,鼓励发展社队企业,咱们公社被点名要抓几个典型!王书记那边,压力不小!我估摸着,你们这事,有门儿了!”
这真是峰回路转!刚刚经历了举报风波,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候,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苏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张嫂子,你这消息可靠吗?”
“八成准!”张嫂子拍着胸脯,“我舅在公社食堂做饭,消息灵通着呢!他说看见王书记这两天老往县里跑,回来就召集人开会,说的就是这个事!”
送走千恩万谢的张嫂子,苏宁关上门,激动得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才抓住陆信的胳膊:“陆信!你听到了吗?有希望了!真有希望了!”
陆信脸上倒是没什么狂喜的表情,只是眉头舒展开来,眼神亮了些。“嗯。是个机会。”
“那我们得赶紧准备起来!”苏宁迫不及待,“申请材料得重新弄,得更详细!规模、规划、用工、预计效益……都得写清楚!”
“不急。”陆信按住她,“等正式通知。现在凑上去,反倒落了下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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