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记“假凤”,就此落子——表面是“凤”(司徒小女入目),实则是“虚凰”:佩是信,信是饵,饵是给远处那只鹰看的。王允眸光略亮,像棋手终于按上天元的一指。自此起,文士圈里会飞出成百上千只舌头,皆言“司徒爱才,欲以女许温侯”,而太师府中人听了,只会更紧张董卓的“名分”。
乐声未歇,素衣女子退入帘后。吕布负手还座,举杯一饮。杯未及唇时,他忽听见——那道只属于他一人的、冷冷的“断史回声”。它贴着他的耳骨说话,像从另一个时间的谷底传来:“你若此刻真伸手,旧史会在此地闭合。你若此刻只留痕,不留口,旧史会在明夜崩裂。”他眼中冷光一闪即灭,杯中酒入口如水,咽喉轻动,什么也没说。
席散之后,探子们分头而动,有的去坊间茶肆里扔下只言片语,有的进书肆同店主闲扯两句,有的在上林苑前与守门军卒打趣。不到一炷香,消息便如草尖上的火,沿着巷陌一窝一窝蔓延:“温侯,在司徒府‘求亲’了!”“司徒府有女,名唤貂蝉,倾城绝色!”“王司徒为国、温侯为情,此番结亲,天下幸甚!”酒馆里热闹,小吏们拍案,大户们沉默,市井婆子舌头利得像刀,添油加醋,不可胜计。
而另一头,太师府暖阁里,李儒静坐不语,手中铜勺在药碗里慢慢搅,药香浓烈。他的心腹把午后发生的一切——温侯的狂、王司徒的悲、女子的舞、玉佩的“道”、风里的耳语——一件件说来。李儒目光沉着,像午后天色压城,他轻轻放下勺:“王允老了,但还会下子。吕布年轻,但不傻。若此局真是‘连环’,今日不过第一环。”
侍从战战兢兢:“太师要不要……”李儒摆手:“不可自露怯。”他看着窗棂上烛焰跃动,忽然低笑一声,“却也不用怕。世上没有什么风,是靠一口气就能吹倒的。明夜,看太师如何‘恩赏’。”他明白,这“恩赏”二字,恰似一把刀,刀刃按在“名分”上——董卓最要紧的东西。
——
暮色将合,司徒府后园又点起灯。王允独坐棋几旁,指尖在天元上摩挲不停。他不等风,也不等月,只等一声脚步。
“司徒。”那脚步到了门,一步未进,声先到。
吕布掀帘入座,仍是午后那身华服,腰间玉环已解,束带松了一指。他看一眼棋局,微笑:“天元还空?”
王允点头,神色却不再是午前那样焦灼。他缓缓道:“午后这一出,绯闻自生。夜里太师来宴,必借‘恩’压人,索人入府。此借此势,第一声敲醒——‘假凤虚凰’,算是响了。”
“响了便好。”吕布提杯,并不饮,只以杯底在几上轻轻一敲,“第二声,在凤仪亭。”
王允目光一凝。吕布并不解释,指尖扣在杯沿,轻轻划过,像在摸一柄刀的冷度。王允听见那无形的刀在他话里出鞘的声音,背心微凉,却也安定——他终于看见了这位年轻将军的“冷”,并非冲动的火,而是能将火装进铁盒里,何时开、如何开,都由他按着。
墙外有风掠过,竹影在纸上扫成一束束细线。王允忽道:“今夜太师洗尘,宴在我府,或在他府皆可。他若在此,你要给他看什么?”
“给他看一个‘我”。”吕布淡淡,“一个有勇无谋、色令智昏的‘我’。”他笑得很薄,“让李儒的人回去写字——‘温侯目不转睛’、‘杯顿如雷’、‘索要美人’。写完,太师睡得更香。”
“那貂蝉——”王允刚提起名字,门外便响了轻叩。貂蝉入内,仍是素衣,只换了发簪。她向二人一礼,不多话,只在几旁坐下,抬眼问:“今日的‘假’,明夜便要换成‘真’?”
“真与假,本是一对孪生子。”吕布答,“在他眼里都是真,在我们眼里都是假。关键只在——谁来定义。”貂蝉看着他,半晌轻声:“若如此,妾在凤仪亭,当说一句话。”她垂睫复又抬起,“一句,会让他心口空一截的话。”
“哪一句?”王允忍不住问。
貂蝉摇头:“到了亭上,风会教我。”这回答既空又实,像她今日那曲舞,三分哀愁七分决绝,落到地上却踩得极稳。
——
天色黑下去,城中各处灯火像细碎的星。太师府内,董卓换上紫貂裘,笑得唇肉一颤:“文优,司徒那边,今夜可要洗尘?”李儒俯身:“司徒已备。然臣以为,不若请至府中,既显威仪,又便布置。”董卓大笑:“好!洗尘便在本相府里!”
他偏头,唤侍婢近前:“去司徒府回话,今日便接那小娘子入府,以金车、鹤毳、甲士二百,簇拥过来!”这话出得轻巧,像他每天说的“食肉”一般。但在李儒耳里,却像一块沉铁,重重压在案上。他眼睫动了一动,什么也没说。
夜,金车出城,火把如龙。人群退避,窃窃私语一片。司徒府前,王允负手相迎,面如金纸,心却是冷铁。他侧身让出一条路,路尽头的廊外,貂蝉缓步而来,淡色衣、红绫腰,像午后从画里走出的影。她行至门槛,驻足,向王允、向夜、向远处看不见的某一个人,轻轻一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