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在北原退了一指,风仍硬,天地却像被水悄悄温过。
晋阳的铜漏滴答不误,义灯白日不熄,法牌在城门与市口立得笔直,黑底白字,照得人心也直。自敖仓奔出的三路互济,像三条看得见、摸得着的水脉,沿渠、沿道、沿着一盏盏灯与一块块牌,向东、向北、向南,缓而不止。
陈宫把一幅新绘的“水脉图”铺在案上,指尖从晋阳点到敖仓,再划向河内、冀县与汝颍。他轻声道:“水有两性:遇石则绕,遇渠则行。法亦如是。吾辈所作,不是去推山,而是去疏渠。”张辽立在案前,手扶刀首,目光沉稳;高顺背手而立,目光更冷。他们听懂了陈宫的比喻——刀守渠,渠养刀。
第一缕不安的风,先自东而来。
袁术在退路上咽不下那口气。他把心腹召来,低声嘀咕着“三路互济”的节点,指着地图上两处驿站与一处渡口,声如刀背刮铁:“截他灯,拆他牌,烧他小仓,看并州靠什么去养那张纸!”心腹受命,挑了百余精悍悍匪模样的军中亡命,换便衣、缠绷带,佯作逃兵与饥民,夜里摸向河内边界的“横槎渡”。
那一夜,河道的冰薄得像一层纸。风从北面来,挟着芦根尖刺一般的冷。渡口义灯罩了牛角,火芯伏着红,宛如一只眯眼的兽。灯下斩台如黑石,法牌在旁静立。驿卒三名,裹着皮袄烤手,旁边煮着一小锅粥——给夜里赶路的老人、小儿一口热。
“动。”为首的悍匪低声吐出一字,十几道影子贴雪而行,靠近义灯,一人手持湿布,照准灯罩扑去。就在他掌心将覆未覆之际,一个比风还轻的字在黑暗里响起:“越线。”
湿布的边还没触到灯罩,一截暗影已从斩台下弹起,木兵在空中划出一条无声的弧,刚好搁在那人手腕上。不是打,是搁,搁得极准,极稳,那人指骨一麻,湿布落地,连一声响也没出。黑暗中,两个人影同时扑出,一个“扣腕”、一个“绞肘”,悍匪被顺势按倒在地,嘴被一只布手轻轻一按,鼻小骨先“喀”一声断了,叫也叫不出。另一边,三处草丛里各亮了一点青光,又顷刻熄灭——那是夜行校的哨火,用来示意合围。短短七息,十六个悍匪全被按在地上,背脊如被什么钉在雪里。高顺的声音自斩台后传来,冷而平:“押。”
被押至台前,灯芯跳了一下,像是看了他们一眼。高顺先掀起几人的衣袖,露出里面并不粗糙的皮肤与闪亮的护臂,再看他们的鞋底——并非乡野常见的草鞋,而是削得很平的军靴胎。他抬指一点法牌:“夜毁灯者,斩。”
为首的悍匪想辩,刚张嘴,夜行校一名少年先一步开口,声音淡淡:“你们手心的茧在虎口,不在掌根。屠户不是,木匠不是,乡兵也不是。军里出来的。”那是薛越,他的眼在黑中像两点冷星。悍匪面色变了几变,高顺也不再问,手一抬,刀光极短,极冷,落在黑旗投下的影里。雪上很快热了一片,冒白气。其余之人吓得四肢发软,仿佛真见到“义灯”的光,才知那光下的“法”是硬的。
城中,吕布接报,只道:“守法,慎杀,查源。”陈宫点头:“蚍蜉撼树,先问蚍蜉是谁家养的。”他敲了敲案上“水脉图”的边角,“这手,像是自东伸来的。东边,脉最细,便先乱。”
第二缕风,自北面压下。
冀州境内,某县旧豪绅暗中结社,号曰“四会”,分别为“仓会”“灯会”“券会”“市会”,名义上是“协官佐法,护乡里安”,实则彼此串通,白日里在灯下说“遵法”,夜里在屋内讲“规矩”——规矩便是把并券只收不放,把平粜只领不售,把义粥只取不供,把斩台的黑旗在远处“敬而远之”。几名少年血性,夜里往返传话,嚷嚷着要“砸牌烧灯,为乡亲开路”,被老绅摇羽扇呵斥:“小孩子家,不知事。灯照人,牌碍人,等牌自己倒。”话虽软,心却硬,硬在“坐等天变”。
这风,陈宫也嗅到了。他派周诏领法度校的士卒去“讲法”,不带刀,只带册。讲三夜,第三夜停下,不再讲。周诏把“并券识假图”留给乡社,转身便走。第四夜,有人来敲乡社的门——不是并州,不是官府,是一队商人,持券而来,要在灯下货通。乡社忙不迭回:“牌未准,不可。”商人笑笑,转身去下一县。三日后,邻县灯下人头攒动,价平货稳,四会自请“讲法”再来。周诏却回书一句:“法不求人,灯不欠你。”那几位豪绅熬了三夜,终于从凳子上站起来,对乡里叹道:“守灯。”乡里应,“守灯”。
第三缕风,自西而起,直扑洛阳。
洛阳为“空都”之后,宫阙成灰,坊巷如骨。董卓挟天子去长安,留守洛阳的,不过一城残兵与收拾火后的工役。冬尽春初,洛水冰面未彻,枯柳像病起的手,抖抖索索伸向空。可就在这灰与冷之间,暗流悄起——并券折成窄条,缝在鞋底,夹在腰带,藏进妇人的发包;“义灯芯”用牛油浸过,裹在布团里,日里看像无用的破物,夜里一点,黄豆大的火雀跃,“影灯”在废屋里亮起;法牌不能明立,便在破墙上写四行小字,贴一张纸,纸上只一个“民”字。无人高声,人人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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